李志坚说这个案子本来就是冤案，赢家只赢在背后有强大的关系，充分利用了案子中的各种矛盾与破绽。要让这案子成为板上钉钉的死案，唯有让法院加速判决，判决一下来，翻案就基本没有可能了，或者说很难很难翻案。如果李志坚有足够的关系，是可能在判决前改变结果的。越是依靠关系办事的人，越明白这一点，所以林永浩一定会加速马力让二审尽快生效。
古力特想起来了，当初李明川说过要尽快离开深圳，就是担心古力特家里万一有什么关系去走动一下，那警察就会放走古力特。如此说来，自己的这个案子也会很快了结，只要判决生效，已决犯就会马上送往监狱，那就翻不起大浪了。
李志坚同意这个推论，一个外地人，在本地不可能有强大到肯为你出头的关系，就只能认命。不过尽快去监狱是有好处的，越快去，就有机会早得到减刑，而在看守所里滞留的时间是不算在监狱的减刑时间里的。他建议古力特去向小吕打听，在监狱里，不要根据自己的喜恶去交朋友，而应该根据对自己是否有用去交朋友。比如小吕这人很坏，但你对他的厌恶只能藏在心里，千万不要表露出来。一句话，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为我所用。
这话让古力特很有收益，以前他交朋友都是凭感觉，喜欢的人就多交往，不喜欢的就敬而远之。如今他要改变自己，一切从利益出发，做一个奸诈的人，一个会利用人的人，一个迎合低级趣味的人，就像海里的一种名叫滑头的鱼。
古力特很客气地去向小吕请教，现在在看守所等起诉等判决，请律师有什么作用。小吕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认为请律师纯粹是浪费钱。不要看香港片美国片看多了，以为律师很有用，那是别人家的事情，不是我们这里的事情。人家是警察一抓你，你就可以等律师来，律师不来我不开口说话，警察也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这里却是警察先抓你审你，把证据弄好了，送到检察院，检察官起诉你了，你才可以请律师。此时的起诉书都印好了，上面一概写着“供认不讳”，那你还能怎么样？还有，公安局、检察院、法院都是一家人，同一个爹的亲兄弟，他们怎么可能为犯人说话？外国是三权分立，律师和检察官是死对头，各说各的理，双方拼命死磕，然后由陪审团裁定，最后法官一锤定音。我们这里的法院也有人民陪审员，一般是法院里的退休人员或闲散人员充当的，就是坐在那儿装个样子，屁也不放一个。我也是坐了两回牢，才搞清楚了这个问题，你若不信可以去请律师的，你没有钱政府也会给你派个免费律师，就是刚刚毕业来实习拿你练练手的。总之，警察定你什么罪，法院就判你多少年，没有什么意外。只有一条，如果你有过硬的关系，那什么可能都会发生。
古力特又问监狱里的减刑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吕说每个犯人在看守所呆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划算，虽然看守所呆的时间也算在刑期内，但却不算在减刑需要的时间内。比如你判十年，在看守所呆了两年，那在监狱就只有八年，减刑是从第三年开始算的，看守所的两年就白白浪费了。你去到监狱，第一条是要认罪服法，就算心里不服，口头上也要服，要写认罪书，否则无法减刑。第二条是要遵守各项监规纪律，就是要听管教干事的话，管教干事是专管犯人的，还有管生产的喊队长，你进去了可不能喊人家先生，要喊某某干事某某队长。第三条你要完成分派给你的劳动任务，你把这三条连续两个月都做到了，那就给你记一个小功，三个小功连续起来就记一个大功，三个大功连续起来就可以减刑了。就是说一年半可以给你减一次刑，减了刑仍然继续记小功记大功，就这么一直记下去一直减下去。但是有一条，刑法规定减刑的总量不能超过刑期的一半，你十年刑最多只能减五年。实际上没有人能够减到五年的，减三年比较常见，减四年就很不错了，能减到四年半，已经是奇迹。除了减刑，还有假释和保外就医，假释也必须坐满刑期的一半以上才能假释。最好就是保外就医，只要监狱的医院证实你有病，又因为医疗条件有限无法给你治疗，就可以让你保外就医，就是让你回家去治病。保外就医没有时间的限制，随时可以出去，可是要有很强大的关系，花很多的钱。
在监狱里有三种人会过得很舒服，第一种是关系强大的人，第二种是有钱人，第三种是有文化的人。你古力特就是第三种人，有大学文凭的犯人很少，进去以后要么当个老师，给犯人上课，要么安排在宣传室，写写文章出出黑板报，轻轻松松地混日子。最起码也能混个监督岗或者记分员什么的，监督岗就是看着犯人干活，不让他们乱说乱动的；记分员就是专门登记犯人干话的数量和质量，作为他们记功的依据。这几种混得好吃得开的人会进入一个叫做劳积委的班子，全称叫劳动改造积极分子委员会，相当于我们村子里的村委会，是在管教干事领导下的犯人领导班子，专门负责向下传达监狱的指示，向上汇报犯人的各种动态。你去了监狱，一定是劳积委的人。监狱里犯人的各种职务蛮多的，有积委会主任副主任，有宣传员，有老师，还有记分员和监督岗，这些都是有油水的岗位。至于图书管理员就是赚个清闲，没有油水，至于小组长更不值一提，没什么卵用。总之，越早去监狱越好，在看守所记不了功，就减不了刑，白白浪费时间。
古力特慨叹真长见识了，坐个牢还有这么多名堂，原来监狱也是个小社会呢。小吕道：“可不是嘛，反过来说，社会就是个大监狱，外面有什么，里面就有什么。一个人在外面吃得开，在里面也照样吃得开，穷光蛋永远是穷光蛋，有钱人永远是有钱人，两种人就像油和水，绝不会搅混在一起的。”
古力特又问记功与减刑的程序怎么走，小吕说减刑材料是由管教干事做的，然后报到监区领导签字，再报到监狱领导签字，还要经过驻监狱的检察机关审核，最后报上去中级人民法院批准。在这五个环节中，只要在任何一环中有人帮你，你都能通过；没有的话那就听天由命，只要是不那么特别突出的，都能顺利过关。那些层层审批的人也是混饭吃的，例行公事而已。
因为古力特很恭敬地向小吕请教，小吕觉得很有面子，谈兴颇高，一直滔滔不绝。正聊得起劲，远处有吵架声传过来，大约是隔了好几个仓的距离。过一会儿高窗上有武警走过，小吕问那边仓发生了什么事情，武警正闲得无聊，就鹦鹉学舌地八卦了一通。那边仓正在剪头，有个姓速的不肯剪，说快要回家了，要留着头发。仓头说他偷了那么多度假村的瓷器，按数额估算要判个十年刑，怎么就想回家了，是想家想疯了吧。那姓速的就是不肯剪，两人吵起来，武警说他不剪就不剪吧，管他那么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仓头就不吵了。
古力特听出那就是小速，就说了一句畜生。小吕问你很恨他么？怎么骂他畜生。古力特说粤语习惯把男人喊成先生，但要省掉一个先字，喊成某某生。比如你小吕，就是吕生，我姓古，就是古生，都是这样喊的。在粤语里，“速”和“畜”是同音字，因此速先生就是速生，也就是畜生，我们在度假村是同事，大家都喊他做畜生。
小吕一笑，露出少了一个门牙的嘴，既透风又滑稽，原来是这样的畜生呀。今天他们仓剪头，明天就轮到我们仓剪了。第二天管教把理发推子拿进来，两个马仔就给仓里的人推光头，刚刚轮到古力特，铁门开了，要提审古力特。古力特出去一看，没想到居然在警察后面有李明川，他略略点了一下头，不动声色，且看李明川又会耍出些什么花招来。
李明川先是诉了一大堆苦，去深圳办理卖房子的事多么麻烦，好不容易才把事情办妥了。他把钱拿回来交给林永浩后，林永浩却反悔了，不肯放古力特出来，说非要等到逮着丁素贞，证明古力特和丁素贞没有合伙作案，才能放人。李明川为这事磨了林永浩很久，好话都说了一火车，林永浩就是不肯答应。究其原因，就是林永浩还是很喜欢丁素贞的，他不能容忍古力特勾引他的女人。实在没有办法，李明川只好偷偷来见古力特，而且是瞒着林永浩的，谁让两人是好朋友呢。李明川不帮古力特的话，还有谁会帮呢？李明川说他交了100块钱给管教，会转到古力特的账户上，让古力特在看守所里买些洗衣粉什么的。如果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会尽力去办。
古力特想了一下，说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了，反正也快回家了。李明川听得奇怪，正想着怎么能套出古力特的口风来，古力特就说家里来过人了，是弟弟和妹夫来的，找了关系来见了面。弟弟他们已经去省公安厅找了人，正在疏通上上下下的关系，估计一个月内就可以把事情办好，到时就可以回家去。里面的人都要剃光头，就我一个留着头发等着回家哩。
古力特一边说一边盯着李明川的脸，眼见得李明川的神情很紧张，就以很轻松的口吻说到时出去了再和你吃饭啊，我现在可是减肥减得可以像风筝一样在天上飘了。李明川听了就有点像猴子蹲热锅，坐不稳的样子，浑说了几句闲话，借口还有事得赶快去办，下次再来看古力特，就急匆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回到仓内，古力特把事情向李志坚说了，李志坚很狐疑，好像你家里没人来看过你吧。古力特笑了，不是你叫我要学会躲猫猫么？我就是要和他躲猫猫呀！李志坚眼珠转了两转，明白了，一拍大腿，称赞古力特学得真快。这招数可算是一箭双雕，第一可以测试出李明川有没有在背后捣古力特的鬼，如果李明川很高兴古力特能早点出去，那他就没有弄鬼的嫌疑。如果本来就是他弄的花样，那他就会急着去报告林永浩，要尽快把古力特“释放”的事搅黄。第二，古力特的本意就是要他们把“释放”一事搅黄，他们不想让古力特这么轻松地出去，就会动用一切力量尽快了结古力特的案子，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法院把古力特快快判了。只要法院一判，案子就板上钉钉，再难翻起大浪。而古力特就是要法院快点判决，快点送去监狱，去了监狱不但可以早点减刑，也许还能有其他办法可想，而呆在看守所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一句话，不要去追求收益最大化的选择，而要去追求最容易实现的选择。
天天睡觉的好日子结束了，看守所在外面揽到了活，拿回来给在押犯人干。小吕说以前都是这样的，没有活干就可以天天睡觉，有活干大家就不得安生。干活挣到的钱是给管教发奖金的，这些管教工资很少，只够勉强糊口，所以所里小卖部的东西比外面商店要贵很多，赚的差价也是给管教发奖金，不然他们谁肯干这个破差事。
小吕歪着嘴说，叫的好听就叫管教，古时候叫他们狱卒，最低三下四的职业，还比不上在丽春院里当妓女。古时候的妓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拿得起放得下，不只是长得漂亮这么简单。狱卒懂什么？只会在犯人身上吸血。在公安局里，有本事的都去了经警队，破经济案有油水捞；次一点的去当交警，或是做刑警，多少还能得点好处；最窝囊最憨包的才会被贬到看守所，守着一群犯人混日子！
古力特不同意小吕的话，只是闷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现在的妓女怎么能和管教比呢？那些当小姐的就只有一副皮囊，有几个会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管教再不济，也是个国家干部吧？
这次干的活也没啥大不了，就是折书。县里有个印刷厂，挂着个国营的帽子，养了一群半死不活的人。每逢上面有什么宣传任务，印刷厂就会印制大量的各种宣传品，作为学习资料发到各个单位去。这次揽回来的书，有财务学习资料，有刑法普及读本，还有省委扩大会议的精神宣讲等等，全部印在大张纸上。就这样拿着看，会觉得横七竖八颠三倒四摸不着头脑，要把它们按一定的方向折叠起来，才能以页码的顺序排列下去。
古力特一看就明白了，把这些纸折好后，按顺序分好，就成了一本书，但是还要用刀把折缝裁开，再把书脊装订好，才能成为一本真正的书。这才是真的开了眼界，这么原始的制书过程，居然还会存在，简直让人匪夷所思。难道印刷厂不是用机器裁纸，然后机器装订成册的么？先送进来用人手折叠，再送出去人工用刀裁开，然后才是装订，这种原始流程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与时间？看守所不能有凶器带进来，只能做手工折叠这一道工序，算起来，忙一天可能也赚不了几块钱。不过犯人闲着也是闲着，就不必考虑什么投入产出比了。
其他人拿到工作就开始做，但没有人能比古力特快。古力特做事的习惯是先把手头的东西看一看，想一想，找出一个最省时间最省力气的方法才开始做，所以他后发反而先至，把其他人都抛在了后面。小吕背着手在仓内巡游，检查大家有没有做错，巡了两天，突然就说古力特做错了，把页码的顺序交叉颠倒了。古力特好生奇怪，自己做事从来都一丝不苟，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争辩了两句，想重新检查折过的书，小吕就变了脸，骂他不遵守监规，拿起拖鞋劈头盖脸就打了几下。这一下猝不及防，古力特的脸上骤然多了几个鞋印子。他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正要发作，李志坚从后面扯了他一下，他立即刹了车，硬生生吞下这口气，转而顺从地道：“知道了，我会慢一点，再也不会出错。”
晚上小吕过来把古力特的毛衣拿去穿了，古力特心里很不屑，你想要毛衣拿去穿就是了，犯得着故意找碴讨个借口么？再一想小吕就是个地痞流氓，又坐过两回牢，不能以一般人的思维去要求他，心里的气就消了。李志坚悄悄说看见小吕故意把你折好的书调成错的次序，很担心你会发脾气，若你一动手，那两个马仔就会乘机发难，你就必定要吃大亏。
吃午饭时劳动崽推着饭车来打饭，隔着铁窗和小吕聊了几句，问小吕想不想调仓，如果想调的话就尽快和管教说一下。小吕说不想调，这里可以看到女仓，可以看到大奶子，调到其他仓去就看不到女犯了。劳动崽说你们这个仓穷迷日眼的，钱都不多一个，日子难过得很；9号仓有几个有钱人，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武警帮他们买烟买酒买烤鸭，你要过去了就有好日子过了。小吕听得流口水，问他们那边住得宽不宽敞，劳动仔说刚走了两个，宽松得很，你过去抢个仓头当当，钱就都孝敬你了。
原来9仓走了两个人，都是判决生效的，一个送去监狱，一个释放回家，回家的那个就是畜生。畜生的事非常魔幻，警察给他定的罪是盗窃，作为度假村的仓库管理员，偷了仓库里的瓷器，是典型的监守自盗。根据他所盗窃的物品，打价的数额非常高，属于数额巨大，套在刑法里要判十年。对于警察认定的罪名，检察院没有意见，就起诉移送给法院。畜生的家里人在外面活动，恰好法院里有个他家的老乡，家里人就借了钱请那个老乡吃饭。老乡说你家穷迷日眼的，还借钱请我吃饭，这个饥荒拉下来你们怕是好几年都翻不了身。也罢也罢，我就做一回好人，帮你们这个忙，只是以后叫你家儿子再也别做这种事了，再犯的话就再也没人帮你忙了。老乡把合议庭的几个法官都请出来，大家吃了一顿饭，诉说了畜生家穷困潦倒的境况，几个人就在饭桌上议定了畜生的案子。开庭以后没两天，法院的判决书就下来了，判决书说，畜生的犯罪事实清楚，犯罪数额巨大，本人也供认不讳。但是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认定的罪名有偏差，翡翠湖度假村是一家外资企业，仓库管理员是度假村财务部里的一个岗位职务，畜生是利用职务之便获取他自己管辖的物品，这不是盗窃罪，而是职务侵占罪。因此，刑期的衡量要以职务侵占罪来考虑。鉴于畜生是初犯，认罪态度好，家里又积极退赔赃款赃物，法院经合议庭合议，给予畜生从轻处罚。畜生的刑期判得非常短，接到判决书的第二天，他就刚好刑满回家了。这时仓里的人才明白他不肯剃光头果然是事先得了风声的，大家便慨叹到底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呀，一个要判十年刑的盗窃罪硬生生给改成了职务侵占罪，还要因为认罪态度好而从轻处罚，判决书一下来就放人回家，也不知祖上积了什么德，居然就逢凶化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古力特在旁边听得清楚，难怪那天拉出去开公捕大会在小黑屋里时小速说“不要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时间古力特的心里五味杂陈，小速只是一个小小的仓管员，出了事家里却轻易摆平了，自己号称财务总监，管着那么多家公司的财务，现在只能一筹莫展。人的命运，又岂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要说滑头鱼，那灵活运用法律条文的老乡才是正儿八经的滑头鱼啊。
李志坚却说这是个好事，既然畜生判的是职务侵占罪，那你顶多也就是职务侵占罪呀。如果判你盗窃100万，你能不能保命都难说，职务侵占罪的话，估计也就判个十年。看起来法院的人还是比警察懂法。听了这话，古力特的心竟然因此有点庆幸起来。
小吕向管教说了，果然就调到9仓去了。那两个马仔以为可以上位当仓头，谁知管教却不尿他们两个，说他们年纪太小，毛都没长齐，又没文化，当仓头镇不住人。管教翻了翻花名册，叫李志坚当仓头，李志坚不想当，说我的二审判决快下来了，一下来我就要送去监狱，当这么两三天没有意思，不如叫古力特当吧。
管教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古力特刚来，对仓里不熟悉，又是个外地人，你先带一带他，你走了就让他上任。李志坚打蛇随棍上，趁机说小吕把古力特的毛衣穿走了忘了脱下来，古力特没衣服穿，冷得受不了，请管教把毛衣要回来。管教吩咐一声，劳动崽马上就去要了回来。李志坚和古力特搬到前面去睡，其他人依次往后挪，那两个马仔马上见风转舵向李志坚和古力特大献殷勤，每天鞍前马后地大拍马屁。小孩则重见天日，再也不受人欺负。
古力特和李志坚商量，立即废除掉仓内的打人恶习，不论老鬼新鬼，都不能随意打人。凡是家里送来的物品，人家心甘情愿送给你，那叫情份；若人家不愿意给你，那叫本份，决不允许强抢。这规定一宣布，全仓皆大欢喜，都说两个新仓头是好人，仓内气氛一片祥和。然而好景不长，李志坚的二审判决下来了，维持原判，移送监狱。临走时古力特硬把那件毛衣送给了李志坚，说这毛衣是开司米的纯羊绒，买了500多块钱呢，我们一场难友，没有什么东西送你，这衣服给你留个纪念，你穿上它就想起我了。李志坚推不掉，说那就却之不恭了，监狱里可以打亲情电话回家的，我一到监狱就给你家打电话，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们。
李志坚走后，那个被小吕强奸了好几回的小孩也熬到头了，他爹不忍心让儿子在看守所受罪，回来投案自首，这头才关进来那头小孩就放回家了。古力特的弟弟接到李志坚的电话，又从广东过来看望哥哥，所方还是那句话，说凡是未决犯不能接见家人，但古力特现在是犯人中的领导了，家人千里迢迢来得极不容易，就允许远远地看一眼，说几句不涉及案情的话。
两兄弟站在两道铁门边，中间还隔着一条七八米宽的过道，说话得提高嗓门像吵架一样才听得清楚。弟弟说你得照顾好自己，有事就写信给爸爸，妈妈因为思念过度，脑溢血去世了。管教在旁边听得这话，说不能影响情绪，还是到了监狱再详谈吧，弟弟只好挥手离开。
回到仓内古力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流泪，那停不了的泪水把两个马仔吓怕了，又不敢多嘴过问。紧接着检察院起诉、法院开庭，一连串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明显是李明川回去向林永浩汇报起了作用。古力特无所谓了，没有请律师，在法庭上也没有做任何辩护，反正起诉书上写的就是供认不讳，你认不认罪都照样判。母亲的去世是他心中最大的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判刑无所谓，死也无所谓，他最在乎的，就是这辈子再也不能见到母亲一面。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根本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它如刻在心上的刀痕，永远无法愈合。
古力特和小速一样的罪名，是职务侵占罪，因为数额巨大被认定100万元，鉴于能及时退还赃款，判了有期徒刑十年，被送往米粮监狱五监区服刑。去到五监区，管古力特的顶头上司是一位名叫徐斌的管教干事，人称徐干事，徐干事也是大学生，对古力特有惺惺相惜之感。检查行李时徐干事发现有一首歌叫《远行的你》，说这歌没见过，哪个歌星唱的？古力特说是我写的，徐干事一哼唱就喜欢上了，他问这个“你”是谁，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女朋友？古力特说你觉得是谁就是谁吧，没有特指可能更好，就是想表达一种感情而已。
渔火点点轻轻闪耀夜的水面，
幻影罩小船，
渔歌飞过若断若续纷纷惹思念，
念你百万年。
夜懒更深只得我苦苦追问，
唯有一曲心歌衬我痴心，
千千的心结伴你千里去远行，
未许他乡寒露侵。
日日见海鸥飞远后又返，
盼在梦中可见你的双眼，
缘何能够忍心走了数载未回还，
留下我孤单走海滩。
渔火飘忽忆起你面庞，
我的爱未忘，仍想挂帆同航，
残星冷峭爱心比夜长，
惯痴看水面粼光。
徐干事非常喜欢这首歌，喜欢它的忧伤，喜欢它的思念，以及如潮水一般流畅的旋律。他告诉古力特，不要太过悲伤，伊斯兰教苏菲派诗人莫拉维·贾拉鲁丁·鲁米（Molana Jalaluddin Rumi）说过：“伤口是光进入你内心的通道。”原文是“The wound is the place where the Light enters you”。你好好领会这句话的深刻含义，让我们共勉吧。
徐干事还说，他住的宿舍在半山腰上，能远远地眺望翡翠湖，如果用望远镜看，就能看到翡翠湖度假村的房子。他还曾经想有空去湖的那头走一走，看看那些漂亮的房子和景观，却没想到度假村的财务总监跑到监狱里来了。从此徐干事对古力特刮目相看，私底下把他视作好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