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身体关系,也许是年纪关系,这些年我转而多涉猎了些中国古书,重归了所谓“国学”吧!论到国学,就不得不提到近代国学大师马一浮先生。虽说他算我的爷爷辈,但在同一个地球上也有近三十年的交汇了,可是我却鲜知甚少。眼下一些人,可能对这个名字也十分陌生吧!当然,这不仅对年轻人,对一些中年文学执笔者或老年人,也有些生疏或未能进入法眼吧。这恐怕与马先生一生不慕名利,大半生隐居杭州陋巷,且著作又非畅销书少有提名之故。但他作为国学大师是当之无愧、无人出其左右的。一般学者把马先生与熊十力、梁漱溟并称为当代“儒学三圣”。熊十力先生极其傲慢,但对马先生也推崇备至,称其“道高识远”。梁漱溟先生年纪小些,知名度却高些,不是因为他学术成就超过马先生,而是梁先生被毛主席批评过,两人吵过。解放初期,梁因顶毛被批恐怕也是一大事件了。后来毛主席逝世多年后,梁活到九十时却说了,毛主席不在,他感到“寂寞多了”,这样令人伤感的话。此是插话,还是来谈谈马先生。
马先生是清末光绪年间生人,应该说是清朝末期慈禧和李鸿章当权的那个时期,当时中国人正处在被列强侵略而迷茫、而愤慨,而自省的时期,鲁迅也是那前后生人,他们又同为绍兴人,那儿是出才子的山清水秀的地方。用当代流行的话来说,马先生的“出道”是相当早的,他十五岁就参加了县试,而且榜上第一名,当时周树人(鲁迅)周作人也参加了,却远远被甩在了后面。马先生生于书宦人家,四五岁即有良好启蒙教育,且能过目不忘,实是才气过人,而且,他十六七岁即赴上海,西学很快又入了门,他晓英文、日文、拉丁文等,按现在周岁算法,他应该在不满二十岁时即考上为满清政府赴美参加世博会类似翻译的官,也有认为是为留学生服务的,他的学识可想而知。之前,他已与谢无量等创办了杂志《翻译世界》,赴美后更专营西学,先后翻译了《日耳曼社会主义史》,《法国革命党史》《政治罪恶论》等著作。他热血沸腾,一心救国。他在一次感冒中,在市上购得一本马克思的《资本论》,激动异常,竟在日记中写道:“此书求之半年矣,今始得之,大快,大快,胜服仙药十剂,予病苦去矣!”后来他虽无暇亲手翻译,但却是把《资本论》这本书带回中国的第一人。据说,此书今天仍在杭州“马一浮纪念馆”中陈设着。
其实,他在美时间也不到一年,原因他虽接触了一些西学,感觉并非中意,且他工作处究竟是清廷官僚之处,他不开心。尤其他一次在美国圣路易大学,发现学生的辩论题竟是“如何瓜分中国”之类,他悲愤且失望。他总共在美只停留了三百零二天就转国,继而去德国和西班牙,然后又东渡日本求学。这样,直到辛亥革命前后,他才回国。
清廷被推翻之后,他仍隐居杭州,但对革命是支持并赞许的。那时在五四前,新学兴旺,思想活跃。教育部长竟由蔡元培先生担任。蔡先生在组建他的教育团队时,首先想到了马先生。他亲自聘用马先生为教育部的秘书长。马先生也欣然应允,旋即北上。毕竟马先生是纯粹的书生,官场上是一点都混不来的。在教育部秘书长的官位上只停留了两个星期,即呈上一纸辞呈,这就终结了他一生的官宦生活。据说此后这一职位曾由胡适与陈独秀干过。
马先生一生就是这种苦学苦研苦读的一生。他曾有机会翻阅了四库全书中相当的一部分,又钻研佛学,是个极其清心寡欲的人。他曾被浙江总督汤寿潜以女儿妻之,可见早被赏识。婚后没多久,这位才女即不幸早逝。马先生发誓终生不娶,一直实现了这一诺言。我以为,马先生对世事是真的看空了,他研佛学也确有独到之处。据说,后来在杭州出家剃度并成为高僧的弘一法师李叔同先生,就深受马先生的影响。有学者认为,李叔同出家就是马先生的直接影响,甚至任何人只要和马先生谈过,就难以排除出家的念头。马先生的佛学造诣达到无人不服的境界。
正因为马先生看淡一切,马先生生前的专著是不多的。他一直隐居杭州陋巷。只做些阅读刻印古书校斟之类的事。丰子恺有记述拜访马先生的散文,对先生崇敬无以复加,尊为当代“颜子”。世人哪能知道,他是遵从宋大哲学家张载的训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圣贤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去行事的。连竺可桢先生在杭州当浙大校长亲临陋巷聘他执教都被拒绝了。
直到抗战爆发,杭州就要沦陷,浙大已搬至江西泰和,后又转宜山。他才应允去浙大讲国学,后来这两部讲稿就成了不多得的学术著作,即《泰和会语》和《宜山会语》,继后两年他又邀赴四川创复性学院。因而又有了一部讲稿书。我想,他是在研读孔子得到的启示。孔子的学问就是讲课的成果,一部《论语》为千秋传诵就是讲学的语录。马先生也善于用讲课语录来展示其文采与研究心得的。这几部会语不是普及性的,因此少有传播。
马先生的贡献当然是国学,现在讲的国学也是他定义的。他说:“国学者,六艺之学也”。所谓六艺,是指六类经典,即诗、书、礼、乐、易、春秋。“此六艺是孔子之教,吾国两千年来普遍承认,一切学术之原皆出于此,其余都是六艺之支流。”而且,他还和西学做了比较。他认为西方的真善美,也于六艺合拍,诗书是至善,礼乐是至美,易春秋为至真。他最后大胆地分析:世界人类一切文化最后之归宿必归于六艺。
另外,马先生还写了许多诗,编入了《蠲戏斋诗前集》。
抗战结束后,马先生又回到杭州,仍隐居陋巷。直到解放前,周恩来曾让马叙伦请马先生担任全国政协委员,大概由于马叙伦只做了一般邀请,马先生未受。周恩来便决定亲自造访,因国事实实在在分不开身,便电上海陈毅替他登门造访。时任上海市长的陈毅将军便亲赴杭州。这种诚心打动了马先生,便欣然应允。后来马先生一直是全国政协委员,浙江文史馆馆长,中央文史馆副馆长。他的学识与成果得到了共产党充分的肯定。
可惜,文革开始后,马先生受到了冲击,周恩来总理未及专门保护,早期红卫兵很快抄了马先生的家,马先生想留一方砚台也未可能,八十余岁的他连声说:“斯文扫地!斯文扫地!”翌年,马先生因胃出血去世,结束了他悲剧的未被世人理解的一生。
马先生虽活得并不辉煌,但却是相当扎实的,极其厚重的,他教育了人什么叫不慕名利,什么叫甘居寂寞,什么叫一片丹心,可以说,他像一片树叶飘落入土,但他的闪光会让后人始终铭记的。
现在杭州西湖风景区内矗立了马一浮纪念馆。我想,有机会去杭州游玩的人,瞻仰一次马先生纪念馆是否比其它风景更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