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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金風乍起又中秋
作者:惇昊  发布日期:2010-01-28 02:00:00  浏览次数: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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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樹金風月滿時,東籬伴影覓秋詩。雲妝素魄歸魂遠,酒洗鄉心入夢遲。
聚首言歡終未覺,孤離憶苦始方知。年年此夜迴腸斷,嵗嵗今宵百味滋。
 
 正當北京奧運如火如荼、各國健兒奮力拼搏的時候,日前因事去華埠唐人街,順便到百靈頓去採購一些華人食品,一進門,目光便被擺設得裏外三層、各式各樣的月餅所吸引,定神一想,可不是嗎,天上月圓、人間月半的中秋佳節在不知不覺中又將來臨了。
年年中秋,年年有不同的感想與回憶,只是這些回憶有酸甜苦辣之分罷了。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唐代詩人王維的這首《九月九憶山東兄弟》之所以能傳唱千古,原因就在於他站在當事人的立場上,以一種發自内心最純真的感情,描繪出一個漂泊異地他鄉的人在節日期間對遠方親人的思念與眷戀之情,從而引起此後一千多年讀者心靈深處的震撼與共鳴
 “思親”這一詞組在王維生活的那個年代,也許只是狹義的單指家族範圍内的親屬;而到了時代高速發展的今天,它的内涵似乎也應隨著社會文化的發展而有所放大與延伸,譬如在一些特殊年代恰巧又發生在中秋節期間的人和事,而這些人和事又在人們的腦海中留下難以磨滅的烙印,以至於每當臨近該節日時,人們便會不由自主的沉浸在當年事件的漩渦裏,深情地懷念著當年參與事件的朋友們。
 半個世紀前的1958年,乍暖還寒的三、四月間,因爲北邊的“老大哥”烏雲罩頭變臉了,爲了北大門的太平安寧而又不被對方據以口舌,三十萬解放軍官兵便卸下戎裝從祖國的四面八方匯成一股洪流,浩浩蕩蕩的奔向黑龍江省的密山縣,然後再由密山出發,沿黑龍江流域西起黑河,東至撫遠築起了一道屯墾戍邊的鋼鐵長城。
 想當年,風華正茂的我就像一滴小水珠融匯在這股奔騰不息的洪流中,辛勤的奮鬥了整整十個年頭。在這十年中,值得回憶與懷念的人和事多得簡直不可勝數,然而令我最最難以忘懷的卻是日常生活中毫不起眼、微不足道的火柴,而且還是個半根的,信不信由你,正是這根半截頭的火柴,硬是從死亡的邊緣地帶活生生的拖囘十三條生命。
 讀者朋友,請不要誤以爲我是在故弄玄虛、危言聳聽,更不要以爲我在後面提到的一些事是由於寫文章的需要而憑空杜撰出來的,在這裡謹請朋友們注意這樣一個前提,那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還不足九周年,當時的中國正處於四面受敵之境,經濟建設因國際封鎖而受到影響,物質基礎也因此而顯得薄弱。
 好了,現在言歸正傳,說說那半根火柴到底是怎麽囘事。
各路軍墾大軍按令抵達各自的營地,從此,那沉睡千年的黑土地才開始煥發出她美麗的青春。
四月中旬,北大荒依然是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棉帳篷也抵禦不了那遼闊平原上凜冽的寒風。擺在我們面前的首要任務是開路、探水源掘井和伐木蓋房,我們小隊領到的任務是伐木,十三名成員在七月底前必須完成一千立方米原木。三天以後,兩部匈牙利製造的小鐵牛(拖拉機,在當時這是最先進最現代化的交通工具了)拖著兩張木製大爬犁把我們送到伐木場。
想不到的是,從我們到達伐木場的那刻起,就犯下一個致命的錯誤,渾然不知已陷入危險的境地。
一個多月後,災難降臨了。
原來伐木場的四周佈滿了沼澤(當地人管它叫大醬缸),齊人高的荒草覆蓋在上面,根本無法判斷它的深淺。寒冬季節它堅若車道,到了來年五月便又成了沼澤,人畜都無法通行,否則將招致滅頂之災。還有更糟糕的是沒有任何通訊工具可以把這個壞消息告訴中隊,請求援助,而中隊的領導還以爲我們在正常工作呢。
如此又過了一個月,我們的任務雖説是提前幾天完成,可問題卻顯得越發的嚴重了,首先是糧食僅夠維持大約半月之需,其次是油鹽已告罄,再其次便是冬眠初醒的黑瞎子(即黑熊)經常出沒在我們的營地附近,有時甚至悠哉遊哉地闖入我們的帳篷來訪問,攪得我們寢食不安。怎麽辦?爲了擺脫困境,小隊研究決定組成六個雙人小組,分頭探找出路,一人留守營地,負責燒飯和看守火種。就像守護奧林匹克聖火那樣不能讓它熄滅,因爲二十多天前我們就用盡了所有可以生火的材料,就連晚上也是有燈没有油的摸黑鑽進被窩。
第二天一大早,每人裝滿一壺水,帶上兩個大饅頭和兩三瓣蒜頭就分頭出發了。真所謂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頭晌還是晴空萬里的艷陽天,晌午過後突然間就狂風大作,接著便是瓢潑大雨,這場豪雨足足下了一個多小時,各探路小組只好中斷工作陸續返回營地。此時營地的情景讓大家全傻眼了,帳篷外的廚棚頂被風刮得沒了影,灶膛裏的火種已經是灰飛煙滅而變成一汪水塘,留守在家看火種的楊紹基也和我們一樣,渾身上下找不到一塊乾地方,他臉色鐡青、兩眼發直、一臉愧疚的蹲在灶口前愣愣的望著我們。還有什麽可說的呢,何況這也怨不了他呀。此刻誰心裏都明白問題的嚴重性。就目前的形勢而言,水與火就像是生命的兩扇大門,如今斷了火種,就等於關了一扇生命之門,“怎麽辦?”這幾乎是我們的共同心聲。
“夥計們,振作起來,別像被霜打了似的蔫了頭,更別喪失了軍人應有的氣概,大家都來想想辦法,重新把火生起來。”小隊長徐傳正嘴上雖這麽說可心裏也没底。於是大家夥開始忙活起來,裏裏外外、旮旮旯旯的翻啊找啊,希望能有奇跡出現。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經過一番折騰之後,奇跡還真的出現了,老槍祝繼武終於在挎包的夾縫裏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根半截頭的安全火柴,聼到這個好消息,大家不約而同的歡呼起來。
火柴是有了,雖然只有半根,那也是一個生命的寄托與希望,可問題是還不能即時實現,因爲還沒有發火的工具和引火的材料,劉天和找來的一個舊柴火盒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沒法用,周圍所有能燒的也全都是濕漉漉的根本就燒不起來。這時候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夜幕就快拉開了,正當大家急得心裏直發毛的時候,只見徐傳正呼的一下站起身來説:“大家都去扒樺樹皮,濕的一層不要,揀裏面乾的扒,越多越好,抓緊時間,快走!”於是大家夥一齊向林子奔去。天黑前每個人都抱著一大抱的樺樹皮回到營地。
不一會兒天就全黑了,我們乾嚼著冷饅頭,摸黑將疲憊不堪的身子塞進既潮又冷的被窩,誰也没有多餘的精力去想明天的事了……,一陣陣濃重的鼾聲打破了東北大平原夜晚的寂靜。
陽光從帳篷的縫隙中鑽了進來,我們睡眼惺忪很不情願的剛從溫暖的被窩裏坐起身來。就聽見帳篷外面有動靜,出去一看,原來是徐傳正在清理廚篷周圍的殘枝亂木,見我們都出來了便停下手說:“今兒個老天賞臉,太陽也幫忙,大夥把昨晚扒的樺樹皮都搬出來先曬著。”說完又叫了幾個人跟他一起去割草,其餘的人則到林子裏去砍伐枯死的枝丫,兩個鐘頭以後,一個嶄新的廚篷又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最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下午兩點多,大夥把曬得差不多的樺樹皮一層一層的剝下來,爲了避風,我們把生火的地點移到帳篷裏,放下棉帳篷的門、窗簾,十三個人圍成一個大圓圈當中堆著樺樹皮,爲了保證生火的成功率,我從破棉軍衣抽出一小把棉花,扯鬆扯長放進樹皮堆裏。這時,只見徐傳正從胸口掏出昨天祝繼武、劉天和的半根火柴和火柴盒,這兩樣小東西在他滾燙胸膛的呵護下終於恢復了它們的機能。就在徐傳正剛要檫火柴的時候,曾經是電影放映員的陳偉敏突然大喊一聲:慢!說完轉身奔向他的鋪位,提起挎包急走回來,從挎包裏拿出一小卷35釐米電影膠卷,“這玩意是易燃品,見火一點就著。”
點火了,徐傳正一臉的嚴肅,拿著火柴和火柴盒的兩隻手在微微顫動,嚓!一下,嚓!兩下,他的額角沁出晶瑩的汗珠,我們的心跟著划火柴的嚓嚓聲在一陣陣收緊,似乎提到了嗓子眼。嚓——哧,半截火柴起初冒出一股黑煙,接著就亮出了生命的火球,此刻,我們都聚精凝神的屏住聲息,目不轉睛的死盯著那希望之火。陳偉敏手疾眼快的扯下一段膠卷伸向火球,他的話應驗了,膠卷立刻變成一條火帶,不,應該說是一條火龍鑽進了樹皮堆,霎時,帳篷裏便彌漫起縷縷青煙,俄而吐出一條條淡紅火舌,這時,我們就像瘋了似的噙著不知是被煙薰的還是激動的淚水拼命的跳啊喊啊,慶幸跨越過死亡之門。
時間到了八月中,也就是我們第七天沒有嘗到咸鹽味的那天下午,大夥都躺在自己的鋪位上打發無聊時,突然聽見遠方有直升機的盤旋聲,我們的心不禁為之一震,來自航空部隊的蔣玉山出自職業的本能反映,猛的一躍而起,“快!大夥到外面去抱草點火,快呀!”我們還没反應過來是怎麽囘事時,他已經衝出去點著了火,我們跟著抱了一大堆乾草往火上投,“找兩根大木頭來壓住,只要冒煙,煙越濃越好。”蔣玉山仰頭望著天大聲的說。果然,直升機朝我們這個方向飛來了,蔣玉山趕忙脫下白襯衫不停地在頭頂轉圈搖擺,不多久,直升機便在離我們不遠的一塊空曠地降了下來,我們笑著喊著的向直升機飛奔過去,一會兒,從機上走下來我們的部隊孫副政委,“同志們,你們受苦了。”這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現在,除了你們的私人物品外,其他所有的東西全都不要了,請大家抓緊時間。”
就這樣,我們這群被圍困了一百三十八天的難兄難弟,想不到最後竟是借助蘇軍的直升機才跳出了困境,那一天距傳統中秋佳節還有一個禮拜。
前年我囘國内探親,幾經打探,得知當年獻出膠卷的陳偉敏還健在,住在深圳安度晚年,我便專程南下探訪,當年意氣風發的生死戰友,再聚首已是滿頭飛霜,垂垂老矣,只是當講起半根火柴的往事時,似乎才又重新找回昔日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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