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重游,人总是有一种缅怀过去的情感,我也不例外。一路驾车,一路在寻找往日的记忆。一转眼,离开纽省中央海岸已经有十多年的光景了。记得女儿是在那里读的小学、中学,如今她大学毕业后回北京闯荡也有四五年了,你说这时间过得快不快?
从Wyong下了高速,一转入乡间公路就给我一种久违的亲切感。那些年,来来去去的,在这条路上可没少跑,闭着眼也不会迷路。乍看起来,路基本还是原来的路,不过加宽了,质量也提高了许多。其实,最大的变化是其中多了两个圆环(roundabout),多了几条新的支路。从前有些荒僻地段的坑坑洼洼,如今已是平坦的“康庄大道”。车跑起来真痛快!
信不信由你,很多事,不同的结局就在一念之间。报纸上曾经报道过,一位美国人买彩票,锲而不舍地买同一组数,几十年从不间断。有一次因为道路堵车又下雨,他头脑里闪过“这次就算了”的念头,结果,偏偏这次他追求多年的数字出现了,令他后半生悔恨不已。报道还说有人则因将8错划成6,从而意外获巨奖。这世界有哭就有笑,也算公平。
好在我曾经是职业司机,接受过系统的汽车机械与电气维修的培训。行驶中出现的一些小毛病,一般不在话下。所以,开始我并不惊慌。知道这类故障通常是由于汽车颠簸致使电瓶接线柱松落引起,只要紧固罗母即可解决。这本是小事一桩,可要命的是,在黑乎乎的后备箱里摸了半天,才发现工具箱不见了。
糟糕!下午做饭时,炉灶出问题,我自告奋勇,从车里拿出工具箱来修理。忙活完,晚宴开始,乱哄哄地就忘记了收回。如今,上不着村,下不着店,四野茫茫,黑灯瞎火的,这可怎么办?这里不是高速公路,没有求救电话。虽说那年月砖头大小的大哥大已经问世,可贵的贼死,除了大老板,没谁买的起。我手里紧紧攥住电瓶接线螺母,暗暗叫苦。最后,没办法,只好等有过往的车辆,请人家帮个忙了。
这里到底是荒郊野外,又是深更半夜,半小时过去了,瞪大了眼睛,竟不见一辆车来往。算一算,从早上进城到现在,一直没消停。这会儿,整日的奔波,驾车的疲劳,剩余的酒劲儿,一起袭来,头脑发胀,昏昏欲睡,眼睛不由自主地渐渐地合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到有人在敲玻璃,一下子将我惊醒。透过月光,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外,看年纪大约二十出头。他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他的额头,又指了指他的身后。我摇下玻璃,这才看清在他的额头上有一片血迹,一辆不小的摩托车斜靠在路边。接着,他又指了指我身边的座椅。我明白了,他可能是出了车祸,想搭我的车。
“来吧,没问题。只是我的车也出了点小毛病,你有工具吗?”年轻人还是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他的摩托。可能是受了内伤,为保存元气,尽量避免出声,我自己琢磨着。开了车门,直奔他的摩托。
月光下,我看清了这是一辆崭新的本田400型四缸摩托车,可惜车头连灯都撞烂了,前轮也扁了。这小子没死也真算他命大,我暗暗称奇。随后,摸索到随车的工具盒,从里面抽出一把活板子和一只改锥,回到我的车前。这时,小伙子已经坐进了我的车里。
有了工具,一切不是问题。三下五除二,立马搞掂。
“你受伤了,送你到Wyong医院?”汽车发动的同时,我扭过脸问年轻人。
他一手捂住额头,一手轻轻摆了摆,然后伸出食指向前方点了点。
“是要回家吗?”他两眼无神地点了点头。
在年轻人的指挥下,我们出发了。
“或许真是伤的不轻,可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我一直有些纳闷儿,看着他进了门,才掉头往回走。
回到家里时,天也快亮了,我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天又快黑了,整整一天连饭都没吃。
听到这消息,我心里不住地发毛。再三追问,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车祸,人真的死啦?听说当时送到Wyong医院就不行了。嗨!这都是听说的,谁知到呢?再说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人死活,管你什么事?你上什么心?
我无言以对,不再做声,可心里一直在“通通”地打鼓。
我把车停下,在杨树前低头合什,默默祝愿往生者一路走好。
然后,我沿着U型路走下去,寻找前天晚上汽车抛锚的地方。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在我的记忆里,明明就是这儿,可怎么一点迹象也没有呢?既没有我停车痕迹,也不见摩托车靠在路边留下的任何印迹。按说才两天的时间,其实,严格意义上说星期天早上凌晨,也就是一天多的时间,怎么会连一点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呢?
我满腹狐疑,又开车去San Remo,跑遍了整个小区,也没有找到那座记忆中的木板房。
我慌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漆黑的夜晚,汽车突然熄火,我孤单地坐在车里昏昏欲睡,没有听到声音,却感到有人敲窗而惊醒。苍白的脸,受伤的年轻人,连说话也困难,能推一辆前轮严重变形的摩托车行走吗?
为什么不去医院要坚持回家,那木板房究竟在哪里?
明明是用他的工具修好了车,活板子改锥却无影无踪了?
最关键的还是,确实下午出的车祸,人也走了,怎么会在当天夜晚遇见他呢?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最后,甚至直接感觉到后脊梁发凉,就像是有人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吹冷气。无名的恐惧使我浑身发冷。
更要命的是,那两天晚上只要是一关灯,年轻人那张苍白的脸就会出现在玻璃窗外。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恶意,我却感到异常恐怖。好几次,我闭上眼睛默默念叨:年轻人,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咱们俩算是扯平了。如果你还有事要我帮忙,就直说,别老这么吓唬我,行吗?也是怪事,说完一睁眼,他就不见了。
就这么好长一段时间,我晚上睡觉整宿地开着灯,可怎么睡,也睡不踏实。
后来,我打电话给悉尼的北京哥们儿,告诉他们这件离奇的事件,把整个经过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番。谁知,他们听了以后哈哈大笑,回答又令我目瞪口呆:老兄,你又喝多了吧?那天晚上才一瓶啤酒,三两二锅头,你就不行了,倒在沙发上就呼呼大睡,好像是第二天下午才走的。怎么,你不记得啦?!
我彻底懵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的是一场梦?我翻开日历,那天是中国的农历七月十五,也就是传说中的鬼节。
从那以后,我尽力忘掉这件事,每回进城,宁可绕点远,再也没走过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