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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农历七月十五 (新州文集2)
作者:田沈生  发布日期:2012-04-29 02:00:00  浏览次数:3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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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地重游,人总是有一种缅怀过去的情感,我也不例外。一路驾车,一路在寻找往日的记忆。一转眼,离开纽省中央海岸已经有十多年的光景了。记得女儿是在那里读的小学、中学,如今她大学毕业后回北京闯荡也有四五年了,你说这时间过得快不快?
       从Wyong下了高速,一转入乡间公路就给我一种久违的亲切感。那些年,来来去去的,在这条路上可没少跑,闭着眼也不会迷路。乍看起来,路基本还是原来的路,不过加宽了,质量也提高了许多。其实,最大的变化是其中多了两个圆环(roundabout),多了几条新的支路。从前有些荒僻地段的坑坑洼洼,如今已是平坦的“康庄大道”。车跑起来真痛快!
       信不信由你,很多事,不同的结局就在一念之间。报纸上曾经报道过,一位美国人买彩票,锲而不舍地买同一组数,几十年从不间断。有一次因为道路堵车又下雨,他头脑里闪过“这次就算了”的念头,结果,偏偏这次他追求多年的数字出现了,令他后半生悔恨不已。报道还说有人则因将8错划成6,从而意外获巨奖。这世界有哭就有笑,也算公平。
       那天,我就是在通过一个新圆环时犹豫了一下,向左还是向右呢 ?结果,按印象中的向右转,一直跑了下去,这才勾起了一段当年刻意回避的往事。世间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千万别琢磨,琢磨起来让你后怕一辈子。凭良心讲,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什么时候想起这事来,我都感觉到后脊背飕飕冒凉气。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远远望见那个巨大的U型转弯,我就意识到走错路了。说走错路,其实并不准确,两条路都可以到家,按说这条路还近一点。只是,自打那事以后,我再也没有走过这条路,而且极力设法忘掉这条路的存在。事到如今,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走到底了。转出U型路,我看见了那棵高大的杨树。快二十年了,枝繁叶茂,粗壮了许多。当年的怪事立马浮现在眼前……
        1990年,我随公司搬迁到中央海岸一个叫Charmhaven的地方。那时,除了购货中心和居民区一带,其余地方十分荒凉。大部分道路一边是空旷的荒野,一边是杂乱的树丛。夜晚来临,风从林间掠过,发出凄厉的呼啸,昏黑的树影在惨白的月光里狂摇乱晃。有些路段没有照明,远远望去,漆黑一片。如果不是开车,我想,除了疯子,绝不会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路上,徒步行走。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星期六。好像为了庆祝谁的生日,我专程来到悉尼,和一帮北京哥们儿在唐人街买了一大堆食品,烧鸭卤鸡酱肚叉烧肉,外带一箱VB和几瓶葡萄酒。回到他们的住处,有人还做好了红烧鱼、酸辣汤。还有人贡献出两瓶珍藏的北京二锅头。这在当年,那绝对算是稀货。酒逢知己,酒肉穿肠,连吃带喝,连侃带唱,一顿丰盛的晚宴到晚上十点半还没结束。由于喝了不少酒,我不敢贸然开车。一边喝茶,一边观看几位喝高了的家伙在不停地耍活宝。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我晃了晃头,感觉没事了,便起身告辞,打道回府。
       夜半人静,路畅灯明。一路狂奔,到Wyong火车站时,我看看表,已经是凌晨1点半了。转入乡间公路,远近一片黑暗,道路开始颠簸,打开远光灯,放慢了速度,睁大眼睛,继续前行。就在我通过U型弯路的时候,车子的左前轮一阵剧烈的跳动,突然发动机与大灯同时熄灭了,汽车再也发动不起来,爬在黑暗里,无声无息。
       好在我曾经是职业司机,接受过系统的汽车机械与电气维修的培训。行驶中出现的一些小毛病,一般不在话下。所以,开始我并不惊慌。知道这类故障通常是由于汽车颠簸致使电瓶接线柱松落引起,只要紧固罗母即可解决。这本是小事一桩,可要命的是,在黑乎乎的后备箱里摸了半天,才发现工具箱不见了。
糟糕!下午做饭时,炉灶出问题,我自告奋勇,从车里拿出工具箱来修理。忙活完,晚宴开始,乱哄哄地就忘记了收回。如今,上不着村,下不着店,四野茫茫,黑灯瞎火的,这可怎么办?这里不是高速公路,没有求救电话。虽说那年月砖头大小的大哥大已经问世,可贵的贼死,除了大老板,没谁买的起。我手里紧紧攥住电瓶接线螺母,暗暗叫苦。最后,没办法,只好等有过往的车辆,请人家帮个忙了。
       九月初,半夜小风一吹,还真冷。我一头钻进车里,点了根烟,开始“守株待兔”。
       这里到底是荒郊野外,又是深更半夜,半小时过去了,瞪大了眼睛,竟不见一辆车来往。算一算,从早上进城到现在,一直没消停。这会儿,整日的奔波,驾车的疲劳,剩余的酒劲儿,一起袭来,头脑发胀,昏昏欲睡,眼睛不由自主地渐渐地合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到有人在敲玻璃,一下子将我惊醒。透过月光,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外,看年纪大约二十出头。他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他的额头,又指了指他的身后。我摇下玻璃,这才看清在他的额头上有一片血迹,一辆不小的摩托车斜靠在路边。接着,他又指了指我身边的座椅。我明白了,他可能是出了车祸,想搭我的车。
       “来吧,没问题。只是我的车也出了点小毛病,你有工具吗?”年轻人还是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他的摩托。可能是受了内伤,为保存元气,尽量避免出声,我自己琢磨着。开了车门,直奔他的摩托。
       月光下,我看清了这是一辆崭新的本田400型四缸摩托车,可惜车头连灯都撞烂了,前轮也扁了。这小子没死也真算他命大,我暗暗称奇。随后,摸索到随车的工具盒,从里面抽出一把活板子和一只改锥,回到我的车前。这时,小伙子已经坐进了我的车里。
       有了工具,一切不是问题。三下五除二,立马搞掂。
       “你受伤了,送你到Wyong医院?”汽车发动的同时,我扭过脸问年轻人。
       他一手捂住额头,一手轻轻摆了摆,然后伸出食指向前方点了点。
      “是要回家吗?”他两眼无神地点了点头。
       在年轻人的指挥下,我们出发了。
       走起来,我才发现,原来他家和我家是在同一个方向。过了Charmhaven再往北大约45公里的地方叫San Remo。在他的指点下,左拐右弯,大约是在San Remo 边缘地区的一座木板房前,他下了车。只见他捂着额头,缓缓地走进了院子。从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下车时也只是朝我摆了一下手,没有一句“谢谢”。
       “或许真是伤的不轻,可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我一直有些纳闷儿,看着他进了门,才掉头往回走。
       回到家里时,天也快亮了,我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天又快黑了,整整一天连饭都没吃。
       第二天上班,午休的时候,有人在闲聊间提起了这样一件事:上星期六下午,在去Wyong的路上,一位年轻人骑摩托车失控,撞树身亡。还有人补充说,那是家里人为祝贺他的21岁生日,刚刚买的一辆新摩托车,听说马力还不小。
       听到这消息,我心里不住地发毛。再三追问,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车祸,人真的死啦?听说当时送到Wyong医院就不行了。嗨!这都是听说的,谁知到呢?再说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人死活,管你什么事?你上什么心?
       我无言以对,不再做声,可心里一直在“通通”地打鼓。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直接奔出事地点而去。老远就看见在那颗杨树身上捆绑着几束黄色红色白色的鲜花,那是澳洲路祭亲人的标志。无疑,这里发生过车祸,而且,人的确是过世了。
        我把车停下,在杨树前低头合什,默默祝愿往生者一路走好。
       然后,我沿着U型路走下去,寻找前天晚上汽车抛锚的地方。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在我的记忆里,明明就是这儿,可怎么一点迹象也没有呢?既没有我停车痕迹,也不见摩托车靠在路边留下的任何印迹。按说才两天的时间,其实,严格意义上说星期天早上凌晨,也就是一天多的时间,怎么会连一点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呢?
       我满腹狐疑,又开车去San Remo,跑遍了整个小区,也没有找到那座记忆中的木板房。
       晚上,没有心思做饭,干脆去朋友开的餐馆解决,顺便再打听一下这事。一般来说,小镇上的餐馆是当地消息的集散地,人多,议论多,消息的可靠性也相对高一点。饭吃完了,时间、地点、人物,事发经过也基本落实了,连摩托车是本田400型都没错。
我慌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突然,我想起了修车的工具。记得车修好以后,我并没有把活板子和改锥送回摩托车的工具盒,而是在发动车时顺手扔在我的座椅下面。于是,我在车里翻箱倒柜,所有座椅下面仔细搜了个遍,什么也没有。
       躺在床上,我开始仔细地回忆那晚的每一个细节:
       漆黑的夜晚,汽车突然熄火,我孤单地坐在车里昏昏欲睡,没有听到声音,却感到有人敲窗而惊醒。苍白的脸,受伤的年轻人,连说话也困难,能推一辆前轮严重变形的摩托车行走吗?
        为什么不去医院要坚持回家,那木板房究竟在哪里?
       明明是用他的工具修好了车,活板子改锥却无影无踪了?
       最关键的还是,确实下午出的车祸,人也走了,怎么会在当天夜晚遇见他呢?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最后,甚至直接感觉到后脊梁发凉,就像是有人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吹冷气。无名的恐惧使我浑身发冷。
        更要命的是,那两天晚上只要是一关灯,年轻人那张苍白的脸就会出现在玻璃窗外。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恶意,我却感到异常恐怖。好几次,我闭上眼睛默默念叨:年轻人,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咱们俩算是扯平了。如果你还有事要我帮忙,就直说,别老这么吓唬我,行吗?也是怪事,说完一睁眼,他就不见了。
         就这么好长一段时间,我晚上睡觉整宿地开着灯,可怎么睡,也睡不踏实。 
       后来,我打电话给悉尼的北京哥们儿,告诉他们这件离奇的事件,把整个经过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番。谁知,他们听了以后哈哈大笑,回答又令我目瞪口呆:老兄,你又喝多了吧?那天晚上才一瓶啤酒,三两二锅头,你就不行了,倒在沙发上就呼呼大睡,好像是第二天下午才走的。怎么,你不记得啦?!
      我彻底懵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的是一场梦?我翻开日历,那天是中国的农历七月十五,也就是传说中的鬼节。
      从那以后,我尽力忘掉这件事,每回进城,宁可绕点远,再也没走过那条路。
 
 2012-4-23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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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地2014-11-20发表
田兄写的是鬼故事啊。还好,是个友善的鬼,给你送工具修车的。
田地2014-11-20发表
田兄写的是鬼故事啊。还好,是个友善的鬼,给你送工具修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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