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杂文评论

杂文评论

黄惟群访谈录
作者:张劲帆  发布日期:2011-03-25 02:00:00  浏览次数:7053
分享到:
                   ―――写在《黄惟群作品自选集》出版之际                                                                           
 
    澳洲著名华文作家黄惟群最近出版了他的新书, 作为文友和好朋友, 我为他感到高兴, 给他打电话表示祝贺, 同时提议对他进行一次访谈, 以便关心他的朋友们和读者们对他的这本书以及他最近的创作状况有一些了解, 他欣然同意, 于是就有了下面这番对话(其时,我左手拿着电话听筒,右手握笔,嘴里时不时抿一口龙井茶。他在干什么我看不见,我猜想,他面前一定放着他那本新书,一手拿电话是肯定的,另一手可能正搂着他的漂亮太太。):                       
 
         劲帆:  出书对于作家来说是一件大事, 就象生了孩子一样, 请问这是你的第几个“孩子”了?
          黄惟群: 老三。
          劲帆: 你现在可以加入超生游击队了。请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不会叫“北大荒”、“海南岛”吧?
   黄惟群: 叫《黄惟群作品自选集》, 是一本合集,体裁有小说、散文、随笔,还包括一些短评;字数大约是二十五万。
 劲帆: 二十五万字,算是个胖小子。请问是在哪家医院生的? 我的意思是说哪 家出版社出的? 为什么选择这家出版社?
     黄惟群: 是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但不是我选择的。我是托国内的朋友帮我办的。他们大概觉得这个出版社较好?我不知道。我的第一本书是香港明窗出版社出的,是小说、散文合集。第二本较特别,是日本光生馆出版社出的,是一本供大学两年级学生用的中文教课书,但那是专著,全部课文由我一人所写。现在出的这本不同以往,是自费的。因是自费,我又不是有钱人,所以特别珍惜,特别用心。我选的都是自己喜欢的,自认写得不错的,有保留价值的,故名《黄惟群作品自选集》。
     劲帆: 说实话, 你的第二本书本地文友们都没有看到, 搞得象私生子似的,悄悄送到有钱的日本人家去了。我们还是对你的第一本书印象深刻。从你出版第一本书到现在又过去了八、九年,我知道你先后翻修了两个旧房子, 搬了一次家, 家庭生活越来越改善, 现在不用出外工作, 可以算是全职作家, 这在澳洲中青年的华文男作家中是不多的, 能不能谈谈你这些年的创作状况 ?
   黄惟群: 我的创作状况应该说:比懒惰的勤奋些;比勤奋的懒惰不少。海外谈创作,至少对我来说,和经济是有一定关联的。前些年我较注重在海外(中、港、台)发稿,尤其是港台,因为那里稿费多。我也确实在那些地方发了非常多稿件,稿费基本够我生活。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近些年,海外报刊杂志变化很大,今天这个报关门,明天那个版停刊,后天又来个报社革新,紧收银根,谢绝海外投稿,特别是港台,变化很大。算了算,光港台,我曾固定发表文章的报刊超过十家,但现在都没了。没了收入,心里就不平衡,所有近年来我常常写一段日子,做一段时间的家宅装修,一为居住舒适,二为“变相”赚钱,因为房子好了,可以升值。但最近,我的想法似又有点改变,大概因为不再年青,又大概反正赚稿费也难,想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写些什么,不准备考虑那么多了。
     劲帆: 文人的日子真的越来越不好过, 文章卖不出钱, 还得自己掏钱出书, 要不是对文学有一份近乎宗教的虔诚, 很难坚持下去。时代在变, 风尚在变。你能不能谈谈这本书与你的前一本书有什么相同处和不同处,比如题材上,写作手法上、语言上等等。
         黄惟群: 我写《不同的世界》完全是有的放矢的,来澳七年,中断创作七年后,重新拿起笔的第一刻,我就计划写这样一本反映不同社会不同人的书,也就是所谓的文化冲击。手法语言特点,我想应该是幽默风趣,生动、活泼。不是我刻意这样做,而是自然而然,因为澳洲的人与事,一旦出现脑中,和所想表现的“接轨”后,反映出的就是这样一种风格这样一种语言。新出的《自选集》不同,体裁不同,写作风格也不同;不仅不同于前两本书,书中的文章彼此也不同。有戏谑风趣的,有沉重忧郁的;有传统写作的,也有较现代的;有凝练短句,也有潇洒长句。很不同。要说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它们都有可读性,而且雅俗共赏。
    其实原先我是个可读性很差的写家。这几天和台湾一个编辑邮件往来,我传了两篇小说给她,她大加赞赏。当我告诉她,这是我八三年刚开始写作时的处女作,她简直不敢相信。我告诉她,我开始写作时非常注重艺术,注重感觉、情绪、氛围、意境,但那时几乎没人这样写小说,我就成了不受欢迎的写家。我的这些作品都是写过三四年后才发表的。但二十年后,我又将之打字出来,海外到处发表。但事实上,因当时的太多冷遇太多挫折,我早已改换“路子”,从一个极端到另一极端,从过去的无可读性到现在的非常有可读性。现在这样也很好,读者很多。
   说到不同,想起一位文友在我的《作品讨论会》上说过的这样一句话:黄惟群前期的文章是用眼睛写的,而后期的文章是用心写的。这话很形象,且基本准确。
         劲帆: 对, 我也有这种感觉, 《不同的世界》给我留下了一幅幅鲜明的图画, 有些场景和细节至今想起来仍历历在目。你后来的一些作品, 比如中篇小说说《寻》,思考上就比较深了, 更多地打动了我的心灵。我在评你作品的文章《黄惟群小说的悲情品格》中对此有过论述。你的前一本书主要是写你的小贩生涯,很贴近现实,而新出版的这本书有较多回忆往事及写家人的内容,我想读者会希望知道你现在与生活现实保持着怎样一种联系。随着生活的稳定,你是否会感到创作冲动的减弱?
    黄惟群: 更正一下,《不同的世界》有写小贩生活,但不主要写小贩生活,主要写的是澳洲社会和这社会中的洋人。至于新集子中写家人的,应该说只是散文部分。我写过的散文很多,编自选集时,觉得还是有个主题较好。把家人作为主题,对我自己似多些纪念意义。但作为读者,是无需关心是否写家人,当文章来看就对了。作为文章,绝不会使读者失望,不管就内容还是就写作,都很不错,好看。
     劲帆:我知道你对自己的创作一向有很强的自信,但是一般并不轻易公开说出来,这次坦然宣称不错、好看,想必不是一般的好看。
    黄惟群: 你提到的与现实生活的联系,不知你认为怎样的联系才算是联系?在我看来,只要人活着,就和现实生活有联系,不过是联系的面不同而已。
    至于是否会减弱创作冲动。从我二十年前刚开始写作起,就不断有人这样问。平时我都笑笑,不言。今天借这机会,就一起做个认真回答吧。大概因我的恋爱来得太晚,当年插队农村,没爱可恋,一旦有了,就一“跤“跌进去,不想再动。这得感谢我当年的恋人、现在的太太,她将我从“不想动”的状态中拉起来,“逼”我拨点时间给创作。但旁人因看到我对家庭生活的沉溺、与外面世界联系的减少,就开始为我担心。真的,二十年来,我没少被担心,尤其是一段时间不写,就被认定缺乏生活。弄得我哭笑不得。写作尽管很开心,但也很累。且我不是个勤奋的人,需要调节、休息。当然,朋友读者们是好意,对我关心,但二十年来我一直在写作,这应该看得到,我已发表一百万字的文章,这也应该看得到。根据经验,我可以说:任何一个真正的作家,只要想写,只要不分心,只要不给自己找不写的借口,那就可以一直写下去。可写的东西太多了,不写自己可写别人,写听来的,还可写想象的;不写听来、想象的,还可写思想认识性的,写随笔,写杂文;不写随笔杂文还可写文学文艺评论――一个有生活经验与阅历,有创作实践的作家,只要加上点思辨能力,写文学文艺评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写作的多少,和生活丰富与否是不成正比的。不是接触面多见的人多就能算生活丰富。丰富该指思想感情的所获所得。思想感情的丰富不在于一时一刻。很多人在监牢里都能写作,为什么?因他在生活,因他有生活积累。前些日看一采访节目,一著名导演说:有些人看一百本书的收获超不过十本,有些人擅长举一反三,看一本就能发挥十本的作用。确实。写作也如此,不是光生活丰富就可以的,得靠悟性,靠吸收发挥能力。
   生活丰富了就有写作冲动,这说法也有问题。人在生活丰富时其实是没写作冲动的。比如我,哪天要发了痴发了昏,爱上了“洛丽塔”,没日没夜、要死要活地想她,想她丰厚的嘴唇、纤细的腰、饱满的身体,你说,那样的状态,我会想到写作吗?会请恋呀爱的为了写作先“停一停”?我想不会。会就谈不上冲动了。我一个朋友,或许有人知道,作家陈村,很有才气,写得很好,但现在,他的兴趣变了,所有心思都用在他办的文学网上,分分钟想着怎样“招兵买马”,怎样“挑逗”网友们的热情……你说他还能写作吗?写得成吗?这又牵涉到我说的分不分心,想不想写的问题。
     劲帆:把创作作为自己的终生事业是需要长期而明确的动机的,你从事创作的动机是什么?是什么原因促使你走上创作道路的?老实交待,是不是为了吸引女朋友?
     黄惟群: 走上创作道路纯粹是因为看书,被书迷醉。醉过激动过了,发觉自己也可以使人迷醉激动,也有这才能,至少有用自己的快乐幸福忧伤痛苦打动感染别人的能力。
     劲帆:使人迷醉这四个字是很有深意的。
     黄惟群: 要说成名成家的思想有没有?不能说没有。但那时离这还很远,报上杂志上能有自己一块“豆腐干”文章就很满足。总的来说我是个任性的人,我总是捡自己喜欢的事做。而且相比之下,我是个很不重名利的人。就是说,我创作是因为喜欢。前一阵,我写了篇文章《写作为的是什么》,结论是,为了防止老年痴呆症。当然,这是玩笑。但要说完全是玩笑,倒也不是。
    劲帆:如果你没有出国,你认为你在文学上的发展与你出国后的实际发展会有什么不同?听说上海作家孙甘露是差不多与你同一拨开始创作的,现在他在中国已经是很有名了,如果你不出国也许比他更出名。
    黄惟群: 这太难说了。如果不出国,如果我还坚持写作,那我也许会很有成就。写作这事也讲天时地利人和,但主要还得讲实力,讲内在潜质。我觉得自己的实力或说内在潜质是不错的。当然这也只是一说而已,没什么仪器可以测量证明。也完全可能我一事无成,就像当年我的小说不受欢迎不成功一样。还可能我不写了,下海了,做生意了,西装革履,油头粉面,钱赚不少,却需常常光顾光顾洗头洗脚店,靠小姐们的纤手解解乏、恢复恢复元气。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前面说的,爱上了洛丽塔,和她一起私奔,在一个世外桃源的小渔村里,搭个凉棚,卖卖大饼油条豆腐浆,看看日出日落,听听海浪的欢笑声……
    劲帆:那也是满浪漫的,不过我知道你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人,还是只能爬格子,把你的浪漫幻想寄托在作品中。你能不能用一两句话概括一下你的人生观?你是否通过你的作品传达了你的人生观?
    黄惟群: 一定要概括,只能说是不完整的概括,那就是:真实做人;及时寻乐。真实做人是一种很高的境界。只有真实做人,做你自己了,你才能活得舒畅,活得值。珍惜生活之乐,也是种很高的境界。人一辈子过得很快,重要的是过得开心,不要让开心快乐从身边溜走。及时地抓住她,你才对得起自己,才不枉一生。我的作品中一直有这样的思想,只是有时没直说而已。
    劲帆:读你的作品,发现你特别长于细节的描写和语言的提炼,在这些方面你有什么心得?
    黄惟群: 我看重细节,应该说是非常看重。细节是最值钱的。故事可以编,细节却不能。细节一定扎扎实实地来自生活。好的细节是能使一个人一件事一篇文章一个故事活起来。作家的写作冲动往往来自某一细节,被一个细节打动,然后根据这个细节构思整篇文章。生活中充满细节,就在于你有无观察能力,能不能看到这些细节。
    劲帆:你说得太对了,这真的叫做经验之谈。我自己写作时就觉得描写细节和提炼语言比构思情节还费心力。
    黄惟群: 不管看自己的文章还是看别人的,对于语言,我是极挑剔的。往往一篇文章因文字语感不好,看几行我就没兴趣了。自己的文章也一样,感觉差一点,能让我恨得咬牙。好的文字,字与字间有股无形的劲,彼此紧紧“咬”住,拆不开。文字的好坏不在于用多少词汇,而在于精确凝练。有人说,好的文字落在纸上是斧头都砍不掉的。一位法国大作家曾说:表达一个意思只有一个词是最准确的。这些话都不过分。不仅用词,文章的构思、语调、风格也如此,只有一种是最合适的,关键在你找到没有。还有语感,文章的语感太重要。我一直认为,文字是有其音乐性的,甚至可说,有非常的音乐性。读优劣文字,就如听优劣音乐。
    劲帆:能不能谈谈你今后的创作计划?
    黄惟群: 谈不上计划,近期我想认认真真写几个中短篇小说或散文。总觉得自己长期来缺少一点认真,写得太随意,太容易。
    劲帆:你一方面说自己非常看重细节,对语言极挑剔,一方面又说自己写得太随意,太容易,这话到底怎么讲?
    黄惟群: 在具体的写作上,我对自己“看管”很严。但给自己布置写作任务时,却往往不给自己出难题。比如说,这些年随笔写多了,小说散文写少了。
    劲帆:在创作方面,你有没有给自己设定要达到的最高目标?如果有,你觉得离这个目标还有多远,是否可能最终达到?
    黄惟群: 我从来不给自己什么目标,更不说最高目标。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在我心里,我对自己是有严格要求的。我不会去创作一篇自己看不起的文章,绝对不会;不管是内容要求还是技术要求,我的所有文章,首先都要通过我的心的检验。我始终相信一点,一个人的层次和他可以达到的高度是一早就决定了的。高的低不了,低的装高也装不成。作家的最高目标应该是老老实实地发现自己,站到自己该站的位子上。
     劲帆:你所说的“一早就决定了的”,是由什么决定了的呢?先天还是后天?如果是后天,难道后天的因素是不可变化的吗?
    黄惟群: 任何人是超不过他的能力所能达到的高度的。后天的努力只是开掘自己的才能,让自己的才能得到最充分的发挥。
    劲帆:如果你是文学史家,写作澳洲华文文学史,站在尽可能客观的角度上,你会怎样评价澳华新移民文学,怎样定位作为作家的你自己?
    黄惟群: 文学史家太难在澳洲出生,还是说评论家,或说评论文章吧。我想说的是,不要过于相信澳洲的评论文章。澳洲的华文圈太小,很难不显出狭隘性。看过一些这类文章,凡是与作者关系好些,近些的,都会被说得好些,过头些,很少有做到客观公正的。人情世故也好、私心也好,活人难免都有一些,可惜的是,有些文章太过分了。
     客观公正确也是件不易的事。不久前,一位大陆知名作家来澳,与我聊天时说:知名作家并不真的是好作家,好作家未必就真的知名。确实如此。我有个朋友,是上海作家,发过四十个中篇,六十个短篇,另有三个长篇,还得过多次重要的文学奖,但是,不要说全国,就连上海文坛,好多人都不知道他。一定有人问为什么,就因为他太老实,或说太高傲,不屑于社会流行的一套“成功守则”。
    至于澳华新移民文学,我在《崛起的澳华文学》一文中曾谈过,她的特色是群体,一大批作家组成的群体。这个群体的作用是不应被忽视的。当然,该被重视到什么程度,还有待于全体澳华作家们的努力。可惜的是,近几年来,因没一个集中的权威的文学园地,没一个合适发表大些作品的地方,大家的创作热情似都大大减退。
    劲帆:确是如此,原来《东华时报》在时,大家都写得带劲,《东华》一停,大家都写得少了。澳华文坛太需要一份象《东华时报》那样的报纸,不光作者需要,读者也需要。
    黄惟群: 说到我个人的位置,那不是我自己定的。一定要说,我只能说自己是澳华文坛上起过作用的作家中的一个。倒不是谦虚,确实也是谁都取代不了谁。
    劲帆:你的新书发布会定在什么时间、地点?大家都等着去捧场。你要准备一支好笔,带上伤湿止痛膏,当心签名签到手软。
    黄惟群: 时间是六月五日(星期天)下午二点半;地点是Ashfield Town Hall(市政厅), 260 Liverpool Road, Ashfield.。恭候读者光临。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