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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城驚夢 (13)
作者:心水  发布日期:2009-12-07 02:00:00  浏览次数:23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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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波理髮後,再到元濤的家,老遠的就望到他雙親在門外左張望,心中一熱,對父母綿綿密密的愛,真是終生都與報答,到門外,父子相視,在對望中彼此心靈交融,沒有激動,沒有擁抱,中國式的禮節就包容元波一聲輕輕的『爸爸』叫煥秋,也蘊含在老人淺淺的微笑中。
他母親在門檻處放了一個鐵盤,上邊燒著拜神用的冥錢,要元波從火上跨過去,他順從的照著慈母的意思做了。她高興的看著元波跨進火盤、笑笑呤咐的說:
好啦!你的霉氣從此都燒光了。來!向祖宗神明上香,感謝列祖列宗和神思庇佑,你終於平安回來。』元波接過香枝,向著燈火明亮的神,三鞠躬,然謝後將神香插進香爐。他從來不燒香,也不會禱告、為了使媽媽快樂,他都一一照做。回過臉,但見媽媽掛著開心的笑容、那些臉上的笑紋,似乎就會永遠雕著的、是從心底笑出來的標誌。
『呂烏格辛,神佛下聖,趙雨越共早落地獄。』她抓起兒子雙手又愛又憐,笑容收起、狠狠地咒罵。(你又黑又瘦,神佛如聖靈就要越共通通下地獄。)      『媽!你也消瘦了』。
『大哥!』元濤人未到、聲先傳下來。
『三弟,這次真謝謝你!』元波迎向弟弟、兩人四手緊緊相握。
『是爸爸的主意。』
『喲!爸爸,謝謝您!』元波感激無限的面對父親 
『打虎不離親兄弟、我出主意,阿濤為你奔跑,一家人,禍福與共,元浪的事,你知道了沒有!』
『知道了。現在他怎樣呢!』
『還在馬來西亞的島上、書信難通,詳情也不清楚。』
『已經安全到達,爸爸也不必為他擔小,行次為什麼那樣果敢?』     『阿濤,你告訴大哥吧!我要進去躺躺。』
『是的爸爸!』元濤拉張來椅就靠近元波處坐下,遞可煙給他,才說:
『你出事後,二哥心知不妙,就東躲西藏。果然,越共的抄家隊半夜就到家拿人,媽媽嚇到只是哭、爸爸倒很鎮定,一問三不知。同時,存金和媽媽的手飾也預先移到我家中。哼,幸好我當初不聽你的話,不然二兄弟都在九龍廠,可給一網打盡了。他們捉不到人,財寶尋不著,原本想封屋,後來才發現屋主是媽,老二只是住客,強留下兩個月,大慨知道沒油水,一聲令下又退走了。老二成了黑市居民,長此下去也很危險,碰巧他的同學計劃偷渡,要找人合伙,在爸爸的鼓勵下就決心一睹。』元濤一可氣把元浪的事向大哥說明了,
『他睹贏了,廁為他幸運而高興。老三,你也很神通,是怎麼把救出來的?』
『是爸爸的主意,他要我去找路,因為他說越共是世界上最愛黃金的魔黨,比阮文紹的政權貪污千萬倍,找到後門送金去,你就會早日回來。』元濤興沖沖的抽出根煙燃上,再說:『我在那堆三教九流的江湖朋友門路,在賭場認識了個收錢的女子,她的姨媽居然是武大傑的三姨太太,武文傑是市革委的主席,等於胡志明市的土皇帝。月了這條路,我開始對那個女子進攻了,拿些錢去賭,日日接近她,日久情生,花言巧語,什麼可以利用的解數都用了出來,結果,你就回來了。     『喲!也真不容易,你有沒有明雪的消息?』
『有啊!我帶你去見她,』元濤說就走,進去向父母說了,再出來,元波也站起身擋著他:『她已經回家了,是嗎?』
元濤神秘的搖搖頭:『不在家了。』
『還在監獄裡?』
『不是。在以前去過的那個窩裡做雞了。』(廣果俗語雞即妓女)
元波心頭一震,雙手抓著老三的肩膀,神色緊張的搖晃著他問:『你說什麼?不要開這種玩笑啊!』
『大哥,跟我去看看你就相信了,走吧!』元濤笑笑,推開他的雙手先行出門去。
元波坐上機動車尾,任由弟弟飛馳,自已六神無主,將他將疑,怎樣也不敢去想,明雪行麼一個可愛的女子,會變成任人騎的妓女,他思緒飄飛,都是明雪過往和他相處的情景,每一個細節,的每一個小動作和笑姿都一一在腦裡浮現。
車子停下,果然是陳興道那條小巷子,上樓敲門,閃身而入,客廳上六七半祼的女人在閑聊,兩三個共軍穿著制服左擁右抱,元濤嘻嘻笑的和她們招呼。元波緊張的凝視,不見她,心裡一鬆,倒很高興、對於老三的惡作劇也不以為怪了。
 房門開處,一個禿頭翁先行出來,後邊的一個女子推著他說笑笑:另一扇門移動,穿著通花透明睡袍,臉上脂粉濃的女子婀娜的迎向老三,元濤向這邊一指,她回過頭來,元波和她是光接觸竟如電擊,全身震動,嬐色灰白像中邪的人,不能開口,只是那麼愕愕地盯著這個通體透明浮凸有緻的一副身體發呆。
『是你,波兄!什麼時候回來的?』那女子一愕間很快的回復鎮定,盈盈淺淺笑一手把他起,像拉的是一個常來光顧的熟客,不由分說的親熱的依偎著他,把他擁進房裡。門一關上,她立即鬆手,坐到床沿,抽搐的飲泣著,像一個悽苦的孤兒落難他鄉,偶然遇上家裡親人,非把積壓在心中的委屈哭個夠不可。
『明雪,』我見到了張心。』元波手無惜,終於先打開話閘。
『他怎樣了?』明雪抬起頭,指指床邊,示意人坐,元波躊躇了幾秒鐘那麼久,就坐到她身邊,並自然的伸手擦去她的淚痕。      元波約略把和張心相遇及分手的經過告訴她。
『我早知道今生再也不能和相見了,』明雪聽倒不傷心,似乎那是預知的事情,說環很平靜。
『妳怎麼會在這裡?』元波終於忍不住的問,話出口,心裡就後悔了。
明雪抓起床頭一包煙,抽一枝自已點上,噴了一口煙霧,才說:
『他們把我捉去,審我關於和你種種,一個地方問夠了,又轉到別個地方,來來回回,女的就用種種折磨的刑具拷打取供,男的毛手毛腳,晚上就滾進囚房裡強奸我,我起初死命反抗,他們惱羞成怒就給更多苦頭讓我吃,他們是魔鬼,是畜生,年野狗,我只是一個女流之輩。自已後來想通了,再反抗只是死路一條,就用身體滿足他們的獸性,也用身體換回了自由,回到家,婆婆已過世,屋子也給他們強佔了,後來,由一個姐妹介紹,把我帶來這裡。』她平靜的說著那段悽涼的往事,似乎是別人的遭遇,沒半點激憤和衝動。
『對不起,妳那天不出聲幫我,不就沒事嗎?』元波心裡酸酸難當,全不是滋味。     『已經過去了,而且你一直都是張心的好友,也全心全意幫助我,又是正人君子,沒有和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怎能不出聲呢?』
元波情難自禁的抓起管的手,喃喃輕語:『明雪!謝謝妳,我不值得妳對我那麼好,』
明雪忽然側過半身,伸手把他緊緊摟著,眼淚奔湧而出,貼在他耳旁的小口輕輕的說:
『波哥!我喜歡你,愛過你,曾經把一切都交給你,可是,你不要,你害怕,你拒絕,現在我已經變成一個什麼男人都可以爬上我身邊的妓女,你更加不會要我,更加看輕我了。如果你知道我會變成這樣,你後悔嗎?後悔以前不肯要我嗎?』
『我對不起妳,我後悔,妳給共軍抓出九龍廠的剎那,我還跑在台上的時候已經開始後悔了,不是等到今天。雪明!離開這裡,我會給妳設法的』
 明雪推開他自已用手巾擦眼,深深的凝視著他,想在他臉上尋覓剛才那句話是真是假似的,妳笑了:    『我很高興還可以親耳聽到你這些話,本來以為再無緣相見,你不必內疚:我的命運和許許多多舊軍官的太太沒有什麼不同,是早已注定,我已經認命了。謝謝你的好意,時間到了,你走吧!』
『明雪,有因難給我知道,我一定會幫妳的。』
『。。。。。』她不再開口,專心的抽著煙,元波落寞的跟著,元濤還在廳裡,笑,領先出去吟吟的望向他,看著錶,站起來和明雪打個招呼,就推門已出。元波離開前,再回首,明雪正瞧著他,眼裡有一抹與以理解的神色:是愛是恨也是怨咬著唇,他內心悲苦惆悵的交織著濃濃的悔意離開。
『怎樣,我沒騙你是嗎?』元濤駕著機動車,側頭來說。
『世事多變化,上尉改造逃獄參加了復國軍,他太太淪落風塵,唉!真是想不到。』
 大哥!這種事太多了,只不過張民夫婦是你認識的。那些我們不認識的幾十萬軍公人員和資產家,在這個制度下都遭受到殘酷的報復,除了越共這些臭老鼠外,全國幾千人民也都沒有好是子過,你收起那份同情心吧!』
元波吃驚的聽著認三的高論,他也已變到很成熟了。
『三弟,你說得對,這是共產制度裡的悲劇,你的思想大有這進步,真難得呵!經過咖啡公會給我下車。』 
『喲!咖啡公會早已貼上封條啦!海哥三個有前給抄家,人也被拘捕了。』
『犯了什麼罪?』元波讓另一個意外搥擊著。
『天曉得?有錢罪吧!』元濤轉了彎,才接著說:『還是阮登溪親自上門捉拿他呢!
『怎麼可能?稅務局長沅登溪?他和海哥很要好呵!』
『要好是假,要錢是真的;海哥在獄中,剌激過度,聽說已經瘋了。』
一年時間,有這麼多想不到的事發生。』元波自言自語,忽然想起了單車廠,他問:『九龍廠是否還照常開工呢!』
『你出事後,工人就當家作主了,海哥被捕入獄,越共就全部接管,現在已經因管理不法而封閉了。』 
回到家,他把明雪的事和海哥的消息告訴婉冰,沒想到她說:『我早已從認三那兒知道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去看她,於事無補啊!』婉冰說完順年遞張字條給他。
是街坊會當晚開會的通知便條,他洗澡後,用過晚飯,對面老楊已經來敲門了,門開處,老楊雙手緊緊握著他,恭喜他平安回來,元波很感動,這位好街坊,對他一家的關心和幫助,真情洋溢,絕無虛假。他們背景不同,貧富懸殊,但沒有存在任何共黨所說的階級仇恨,這種友誼,是鼓吹仇恨的越共黨徒所不願意見到的、但,事實却普遍的在民間存在啊!
街坊會在花縣學校的大禮堂舉行,集合了全郡半數以上的民組的人,容納千多人的大禮堂在吵雜的聲音裡沒多久便已擠到滿滿,元波知道像這樣的大集會,必定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而要向羣眾做思想工作。果然不出所料,郡委書記先做了開場白,介紹了由市委派下來的宣傳幹部對羣眾講話。
一個五六十歲半禿的老頭子步上講台,先向國旗和古志明的相片鞠躬,再面向羣眾點頭為禮,還沒開口先自已拍掌歡迎自已,羣眾被動的跟著起哄,他滿意的抓起麥克風:
『同胞們!今天我來向大家宣佈一個很悲哀的消息』、他停頓,用目光掃射全場,大家在心裡高興的胡猜,難道是黎筍或范文同歸天?他的聲音又響了:
『中越邊界正式爆發教戰爭,中國和越南的情誼,非常深厚,兩國山水連接,胡伯伯教導我們,兩國人民是同志加兄弟,我國政府和人民為了保存向來可貴的情誼,年來對於中國共產黨當權派向我國邊彊的挑畔行動;以及他們支持下的柬埔寨波爾布特法西斯集團,亦接二連三的柬邊疆公然入侵,進行強搶豪奪,侵略我國神聖不可進犯的領土,我們一再容忍,以和為貴,不意中國共產黨的當權派無視於國際共產黨的兄弟情誼,他們已經全面靠攏了美帝國主義,背判了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光榮旗幟,甘心充當美帝、法西斯集團的走狗,得寸進尺的公開向我國廣大地區邊疆民族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掠奪進攻。
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在公民全軍共同努力,奮勇戰勝了世界頭號強敵美帝國以後已經躋身世界一流軍事強國。。。。。』 
台下的笑聲打斷了他的話,他狠狠的瞪視著羣眾,乾咳兩聲再接下來講;『我國政府和人民通過一切和平手段,希望平息中越兩國紛爭,但不為對方接受。我們為了自衛,為了保衛人民生命財產,不得不奮勇站起來向任何來犯的敵人迎頭痛擊。
黨中央同志們對中國的戰爭,深感痛心,這場戰爭,也是國際共產黨大家庭的一個喪鐘,對於解放全世界的最終目標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礙;人國共產黨裡的當權派的法西斯帝國集團,要全面負起阻擋民主革命的責任。黨中央呼籲全民全軍提高警惕奮勇殺敵。越南社會主義共背國萬歲!戰無不勝的人民軍隊萬歲!』在一片越語的『門林』料浪裡(萬歲的越語發音像門林)羣眾驚愕議論紛紛中,那位幹部走下講台,接二連三上台的人中有好幾位郡內的華人,華運份子,表情憤怒的聲討了中國,並誓效忠越南,元波為他們感到難過。喪鐘已敲響了,畢竟是很振奮民心的大消息!緊接的是子,是開不完的聲討會,報紙上,電視上、廣播電台以及街頭巷尾數不盡的喇叭,日以能夠變成聾子。面臨了北中共壓境大軍的威脅,以及西南方柬共的入侵挑畔,再加上境內山區復國軍的進擊.
(阮朝舊軍險逃入叢林組成的抗共游擊隊。)越共展開了全國性戰後首次的招兵運動,南方人民的廣大青少年們在強迫性的入伍令下,被迫參加了共軍的隊伍,充當了越共好戰的炮灰,南方人民憧憬和平的美夢又粉碎了。
中越這兩個政府反目成仇後,雙方罵戰聲浪中,『胡伯伯』生前的『好兄弟加同志』的中國共產黨,忽然提出了撤僑的聲明。這個石破天驚的大消息不但憾了越共,也像顆億萬噸級的炸彈投下全南越華人社區裡。
啊!中國!偉大的中國!真的已經站立起來了。睡獅早已醒了,並且發出令世人心跳的怒吼。
華人相見,喜形於色,話題都繞著撤僑的大事,大家都心甘情願的憧憬著回歸。血濃於法,那點故鄉情,真非那些畢生沒有拋井離鄉的人所能理解的呵!
越共忽然下達了一道命令,全南方華人可以自由登記選擇國藉,街坊組很快的把登記表格沿門派發。
是禍是福?沒有人知道。
南越超過百萬的美人世代居於此,始終保存了自已的文化,語言、風俗、並始終以外僑身份旅居。大家都抱著落葉歸根的思想,直到神州變色,僑胞們才在無可奈何的轉變中在旅居國大事建設,把他鄉當成吾鄉。而在吳廷琰政時,新興的民族主義抬頭,帶有濃厚排華色彩的執政者,一道命令禁止外僑經營工商業(南越當年百十九十九的工商業務全是華僑經營),百萬僑胞被迫改變身份,成了越南公民,大家悲憤的不甘心不情願的在壓力下忍受著,誰叫我們是『海外孤兒』呢?
現在這個恥辱可以雪洗、誰還會窩囊的自甘承認為越南公民呢?
交納登記的時限一到,各處街坊政權辦事早早擠滿了人潮。玩波看到如此景象,心中很高興,華人好像散沙的沒組織,一旦臨生死關頭,大家都不約而同的齊心合力,這份家團結的力量可真怕人。
越共領導人看到這幕大團結的行動,這一驚相信比中國共產黨聲言撤僑更使他們害怕。
街坊組的工作幹部和三姑在爭執,三不會說華語,穿越服,但竟也納表記為華僑,他的理由是娘家姓陳,四代先祖原籍潮州。排隊的人,有半數看來應該全是正宗越南人,但他們却全自認祖先是中國人;故也要做中國人,有的居民把祖先的靈位捧去做證明、因為靈位寫著的先人姓名是用他們不會看的方塊字書寫的。
交流的消息互相傳達,仙個地方都湧現如此的人潮,也出現了太多不會講華語不懂看中文的『華人』,越共收齊了登記表,沒有向人民公開有多少人要登記成為華人。
兩個星期後,在報上發表一則聲明,取消登記,入了籍的,沒有人國護照的人通是越南公民。
元波和全國越人民又見證了一次朝令夕改的獨裁制度的荒唐,大家在失望裡唯有把焦點全移到中國撤僑的事件上。
二十六
 
           中越兩國的罵戰越來越激烈,邊界無時無刻在發生著零星的衝突:好奇的民眾是不能滿足於全面封鎖下的新聞內容,單方的黨報全是一面倒的報導,不真也不實。
元波已經養成了個危險的習慣、在每晚臨睡前偷偷的用短波收聽澳廣或倫敦電台的,從這兩個電台的評論及時事報導裡吸收些消息。有時,會無意中收到強有力的北京廣播,充滿了戰鬥火藥味的對越南辱罵。聽到忘 形,往往是婉冰生氣的把電源切斷。
朋友相見,竊竊私語裡絕大部份是在暗中交換著各自收聽的新聞,世界消息就如此的在民眾中靠這種方法傳播,效力也極大。
有一晚,元波興奮的呼叫婉冰『快來聽,好消息!』
她放下手上的毛線,快步走到床邊,靜靜站了一會,才說:『還不是老消息,講來講去,都已講了幾個月啦!你不厭嗎?』 
『這次是行動了,三艘船已經在幾十萬羣眾放鞭炮歡送裡啟航了』
『 只派了三艘船?有多大,可以載多少人,三百艘還沒法載完呢!』婉冰一連串的問號,很不以為然的語氣,像冰水從頭淋下,把發熱的希望之光潑冷了。元波說:『當然不會一次撤完呵!有行動總比老是吹牛好,是不是?』
『我刀不相信,共產黨耍的全是花昭。. 
『等著瞧、有好戲看就是了,你走不走,你不走?』元波接捺不下民中的高興,喜形於色。
『看你那麼高興,別說我專潑冷水,如越共肯放人,十年還輪不到我們呢!幾百萬人的數目,只派出三艘船來,你也會當真?』婉冰深思熟慮的維持一貫的看法,
『可能先派幾艘船做為試探性質,順利的話再多派啊!總之,我們的祖國肯出力護僑,我們就不能必再受氣,不必再當海外孤兒,為什麼的高興呢?』
『事實很快證明,我也希望如你所言。』
『元波不再多說,自得奇樂的整晚轉著台,美國之音,倫敦,澳廣、日本、北京,從各不同的消息來源證實那個令他雀的『撤僑』果真開始了。第二天,市面沸沸騰,奔走相告,華埠堤岸的廣大華人同胞,都喜氣洋洋,大家都憧憬著回鄉的美夢。故鄉!對重視鄉在觀念的華僑畢竟是強有力的引誘,祖先的根源地,一旦可以回來,有誰願意再流浪呢?
越共的大批警察,公安密探增強了在街上的巡查;報紙的頭版新聞,邗登了黨中央的文告。對中國的派船事件,當成挑衅式的侵略,聲明如中國船隻膽敢越雷池半步,資開進入越南頭頓海外法域。越南廠會主義共和國的海軍、空軍將無情的把來犯的敵船擊沉。
唯一的電視台上,許多節目臨時取消,部分華人社團領袖重被請上去分別用中越南語言青罵中國政權。街坊會紛紛集合、所有華人都有了機會大罵自已的祖國,元波也被迫在會上對中國的『非法行動』了狠狠的指控,可裡講的和民中想的背道而馳,人人心裡明白、可是心非、一級騙一級,越共要的那是這種玩意,;誰說真話就倒霉,因為,這個地方已經變成了謊話世界。他們用謊言取到政權,用謊話統治著國家,也必要用謊話使自己壯膽。所以,真話是不被接受的一種罪惡,除了在共產世界呆久了,才能明白,沒有生活在共產主義『天堂』裡的人,怎麼解釋,也沒法使他們相信那是存在的事實啊!
緊張的氣氛一天天增加,好像一個氣球,吹進去的氣一天天多,球越來越大,已經漲到快破裂爆炸的時候。
中共三艘打走撤僑旗幟的船隊,終於到達了越南南方距西貢百多公里的頭頓市外,停泊在國際公海法域上。全南方華人都引頸以待,萬方矚目轟動世界、中國史無前例的撤僑行動將要開始了。中國人終於揚眉吐氣了,分佈世上二千多萬華僑華裔從此不再是『海外孤兒』。睡獅已醒,啊!中國人民已經站起來了,元波心頭的喜悅興奮,也像個快破裂的氣球,越飄越高,越飄越遠。
越共宣布在法域放下了魚雷,也派出了批海軍戰艦。沿海巡視,準備對人侵的中國船隻迎頭痛擊。
南中國之陰霾滿佈,局勢扣人民弦。
僑胞們狂熱興奮已漸漸冷却,熱度退下,三艘船日夜徘徊在國際水域上,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雷聲大、雨點小、十多天在中越雙方不進不退的罵戰聲裡,南越兩百多萬華人的情緒已被失望取代,膨脹的大氣球沒有炸破,氣體洩掉,劍拔穹張,戰雲籠罩的水域,三艘撤僑的中國船隊,鳴金收兵。滿載三船南越海風歸去,也載走了全球兩千多萬僑胞的希望和興奮。載不走的是淚水和恥辱,是印支幾百萬炎黃子孫任人殘酷的悽涼命運。
船隻退走消息播出後,許多華僑和波一樣的流淚傷心,氣憤與平,海外孤兒的命運已注定了。倒是婉冰,平靜如昔,彷彿她早已認命,沒有寄予希望,也就無所謂失望到幼稚園和可笑。
堤岸城的光煇已經暗淡了,人往人來,表面沒什麼變化,可是,總很敏感的在社區中可以看到垂頭喪氣的華人。元波注意著,以前興高采烈滿臉堆笑的五官已經與再路上街邊發現,大家都心事重重,對於自已做為一個海外中國人,不但沒有光彩,而且危機四伏,走投無路,隨時任人凌辱殺戳(柬埔寨幾十萬華人死於非命的英靈冤魂可以明證。)一個民族到了這種地步,怎麼還能笑呢?怎麼還在以抬起頭來呢?
時間在頹喪的氣氛裡移動,地球絕不會為了人間世的喜怒哀樂而放慢旋轉。
一九八七年的農曆春節在粉飾太平的鞭炮聲中來臨。市面多了許多流浪漢,乞丐成羣結隊在國營飲食店外徘徊,等著搶客人留下的殘羹餘菜,街頭巷尾的各色賭檔林立,大小公園的阻街女郎在太陽沒下山已急不及待的展示她們的肉體,沿街叫賣她們的青春美色。
汽車的流通量已很少,『的士』也不多見;人力三輪車,馬車和脚踏車這些古老交通工具漸漸佔用了馬的空間,素有東方巴黎之稱的西貢,隨著名字的沉沒已完全失去了姿彩,更因燈光管制(發電廠沒有足夠燃料發電。)整個城市五光十色耀耀閃爍的燦爛市容已不再有了。黑暗!滋生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罪惡。無業的流浪漢、丐幫子弟們,和許多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所謂『階級敵人』黑五類份子的家屬們,為了生存,都被迫上梁山,在夜街裡對往來的人下手,搶劫已經不是新聞了。
晚上、沒要緊的事,元波已不取獨個兒再亂跑了。通常和老楊站在門前納涼,交換些消息,多數的時間是教女兒認識些中文,餘下的還是扭開收音機,偷偷聽些澳廣的播音。也喜歡點唱節目,新春時節的點唱特別多,那晚,竟沒想到聽見在美加州的元浪點給他一首生是歌,他高興到手舞足蹈,來不及呼喚妻子等歌唱完了,才匆匆對太太說:
『喂!元浪點歌給我賀生辰,他原來去了美國。』 
是真的嗎?你沒聽錯吧?』 
『沒錯,播音員還說他的生活很好,叫雙親放心,所以不敢寫信。』 
『他又不會英文,怎麼敢一個人到美國?』 
『我也不清楚,他還說希望早日和我們相逄,是什麼音思?』 
『當然不是說他會回來啦!大概暗示我們出去吧?』
『對,妳說對了,他必定是這個含意,再呆下去,子女全沒有前途,生命安全沒保障。華裔又是他們的眼中釘,一個運動起來,又必定倒霉。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你怎麼想?』元波扭掉了收音機,從元浪點唱祝福裡,引起了他從未思考過的問題。
『老二是單身漢,我們拖男帶女,明明只有三歲,那條路也不容易,危險性極大,是不是?』
『置之死地而從生,如果不冒險,留下來,後果是怎樣呢?』元波對這個土生土長的第二故鄉本也充滿了留戀,新制度也曾經使他迷惑過:但這兩年半,所目睹耳聞的事實,使他對越共的殘暴陰險真面目看清了,也完全驚醒了。更堅信了歷史故事『苛政猛於虎』的=記載,他的信心全飛走了。
這種關係到生死全亡的決定,不能衝動,謀定而後動,我也說一定不走嗎嘛!』
好!我早知你深明事理,夫婦同,什麼事都好辦了』元波高興的一把摟著太太,情難自禁的吻著她,心裡憧憬的又是一個陽光普照自由的樂園。這個樂園,究竟在哪兒,他一點方向感也沒有,只相信能夠衝破鐵幕,海洋的盡頭,必定人間天堂。
翌日,他先到郡公安局報到,這半年來,每週都要去報到一次,釋放後在行動上仍要受地方政權的管制。這種監視要多久元波不知道,他只明白,若不報到麻煩會立即降臨。
報到後,郡公安值日官在他的品行手冊上蓋個印章,填上日期,簽個字,就算了事。雖然簡單,但地方政權就知道你這個人沒有遠離住所、還是乖乖的呆在原居地。
離開公安局。他就到元濤那兒,見過父母。提把元浪的消息通知他們,他媽媽即到神龕前燒香,向祖宗神明謝思。
元濤坐在那兒,元波面向他,對他說:
『你有沒有想到走老二那條路?』
『沒有,爸媽年紀大了要我照顧,况且,這裡也好吃好住,』他笑嘻嘻的挨近元波耳邊輕輕說:
『安南妹又美又溫柔,捨不得啊!』
『說正經的,如果你有決心,爸媽到我那邊住。』
『我們老了,不必為我們這對老骨頭煩心,你倆兄弟都要認真打算,走為上策。』他父親開口用他一向自信而堅定的語氣說。
『爸爸,元濤和我一起行動,無論如何我們也不放心留下你們。要嘛咱們一塊走,不然我們兄弟留下一個陪伴你們。』
老了,去不去都沒問題,你們倆兄弟不必以我們為念,可以一起的話,我們拼着老命奉倍,不能全家事走,你們要當機立斷啊!』 
『大哥,你和大嫂侄兒們先設法,我留下陪爸媽,一起行動太危險了,成功當然好,但也容易一網成摛,到時,叫時,叫天天不應了。』
『呵濤的話有到理,不過,誰先誰後不是現在爭論時候,先找門路,再看情形,有決心,先後不是問題。』老人微笑着為他們下結論。
『是的爸爸』   閒話結束後,元波離開時,弟弟跟着出來,在門前對他说:『大哥,明雪已經走了。 『去了那裡?』 『不曉得,是妳去見他以後,沒多久,我再去時,才發現她已離去。也許,她不願再見到你?』
『她會去那裡呢?』元波心裡茫然的,有份說不出來的惆悵。
『來來去去還不是那種地方。』
真的要偸渡,倒很想和她說再見的,問問她是否也想走,我答應張心代他關照明雲,沒做到真是愧對朋友。』元波自言自語,心事重重般的深鎖眉頭。 『算啦!她有意避開。相見徒爭煩惱。』
元波悶悶的走在路上,元濤的話也很對,相見爭如不見,此時此地,再見面,情何以堪呢?而且,又何以對婉冰呢? 
回家心情落寞的扭開收音機,從墨爾本發音廣播電台華語節目,恰恰在報到所聞,說起一條小鐵船直接在汪洋上和風浪搏鬥,經過了十九天的艱苦航程,全船七十多人終於平安到達北部達爾,非法入境者為是難民,受到了澳洲政府人道的收留,這艘小船的到達轟動了澳洲全國。這個消息
也使元波更堅定了逃亡的決心。
越南在越共統治下,黎筍集團夢想成為東南亞新霸王,戰度全面親蘇,和中共反目成仇,在北方要陣兵多師團以防中共揮兵南下。西南方則沿着柬越邊境,和波爾布特的柬共日夜爭戰。中原高地地裡南越復國軍更時刻出擊,同時面對三方敵人,兵燹連綿,軍隊疲於奔命,民不聊生。全國精壯都投在戰線上,以至全越經濟崩潰。越共用其恐怖獨栽手段鎮壓人民,對南方城市,他們在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失失敗後為了迫使城市人民走向生產單位,越南構想了一個全面改變國家經濟的方案,立即如火如茶的吹噓着推行.這個方案就命名為發展『新經濟區』,街坊會,各級各區的黨委會,在競賽的向黨報功。全城全南方都忙着說服人民去自力更生,(彷彿全南方人民都是寄生虫?)一時間,開會又風起雲湧。報紙電台一片形勢大好,對於天方夜談式的『新經濟區』,便成了點在成金的法寶。似乎,只要到了那荒蕪的地區水田,人民便立即富庶走來。
許多在城市沒職業,沒收人的貧苦大眾,呆在城市也是一條死路,就幻想着黨的指示,期盼能夠從此翻身,改變命運。
第十一郡的窮人特別多,第一批報名去水草平原開荒的有二十五個家庭,老楊一家七口也榜上有名,出發的當天,歡送隊伍裡,敲鑼打鼓,上了軍用運輸車的人受到了英雄式的敬禮。大家笑容可掬,老楊和元波握別了時,輕聲的說:
『反正左死右死,窮人先死,我無路可走,再信他們一次,你保重!』
『你也多保重,可以寫信,把那邊的情形告訴我,好嗎?』元波緊握着這位老芳鄰的手,並把一個紅包,裡邊放了一百元,交在他的手裡說:『不成意思給妳順風』不必推辭,你子女多,什麼都要從新開始,在在要錢的。』 
『謝謝你,我會寫信給你,生活改善,我出堤岸一定來探望你們。』 
楊太太和婉冰相擁的各自流淚,阿美和老楊的女兒手拉手,有說不完的話,這一別,後會無期,那些在車上可以笑的,必定是了無牽掛的人。
幾次三番,元波差忍不往要向老楊說,他將來出堤岸時,也許再見不到自已一家人。面對這位好芳鄰,不能說真話,心底總感到很難過,也很對不走他,但這關連生死的秘密,真是不可造次呵 !
車隊啓程,塵土飛揚,車上的人都擠到兩邊揮手,沒有人知道前面是條什麼路,元波夫婦和女兒也向車上的人揮手,識與不識,一起祝福他們好運。
運動城市的居民到『新經濟區』勞動生產建設社會主義已經成了一項戰役。(越共搞什麼大規模的運動,如排華、打倒資產買辦地主或換錢全當成戰役,排山倒海般的用戰爭方式進行。)打開報紙,扭開電視,所報道所鼓吹的,通通是新經濟區的奇蹟神話。
每一郡每一坊的地方政權,天天都組織了訪問隊,逐家逐戶的進行游說,再加上那許多美麗的描寫,許諾。對於日子難過的勞苦大眾,畢竟是條很誘惑的出路,所以,每天就有不同的車隊奔向不同的荒蕪原野的『新經濟區』、落實了黨的政策,全國浸沉在一片無比光明的前景裡。
不到幾個月,幾十萬胡志明市城的人民,都已抓在鏟鋤,自立更新的參加了勞動大軍。照說;去了幾十萬人口,城市應該較前冷清:可是,從北越湧下來的幹部軍民,很快的補充了下鄉上山的那班原有居民之數。故此、白天的城市還是那擠擁,夜裡的街道,仍然是黑暗而悽清。
老楊沒有寄來片言隻字,幾個月過去後,在元波幾乎淡忘了後,『新經濟區』的神話像吹漲過度的氣球。,出乎意外的爆開了,在六省車站,安東市車站,阿婆廟,本頭公二府的廣場,這些地方給愈來愈多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幼作了臨時棲身之所,他們向施拾的路人說,是從『新經濟區』偷跑回來的,消息很快的流傳着,不多久,『新經濟區』這個名詞就從遍地黃金一下子變成了令人聞之心驚的人間煉獄。     
老楊憔悴消瘦的也回來了,楊太太給毒蚊咬到雙腳經腫,發燒發冷,無藥可治而死在法草平原裡。他們的家已給北結的共產黨員接收了,他和幾個仔女分散投靠親戚,那晚,他單獨來找元波。元波沒想到是他,快快請他進屋,一邊拉上鐵閘,一邊問:
『什麼時候回來的?』
『三天前,我們上當了。唉!阮文超講的話一點也沒錯,別聽越共說些什麼,要看清越共的所作所為,這兩句話已經成了真理,你明白嗎?』老楊聲音激憤的說。
『明白、全南越的人民也都明白了。是不是當我們明白了,已經太遲了呢?』
『是的,像我們這樣,把太太的命也賠上了,家破人亡、我真的對不起她和孩子們。』
『老楊,別太自責了啦!事已至此,與過也挽不回,究竟那兒是怎樣的情況?』 
『我們被載到迪石省後,再轉小船沿湄公河支流進入了水草平原的荒謬也帶,沒有屋宇,四面都是野草,原來、什麼沒有準備,鄉公社每戶贈送一枝鐵鋤,三個月的米糧和雜糧,把我們拋下就由得我們自生自滅。沒月學校,市集,沒月醫療站,我們這些在城市的人一下子過着野人般的原始生活。首先要動手燒草除草,才自建帳篷,等到糧食完了,種下來的玉米,瓜菜全長不出來,地質是醎的,從到達的時刻,我們就知道上當了,但已經無可選擇,唯有忍着淚和天地搏鬥,希望找出一條生路,等到我太太死去,一些鄰居的孩子也犧牲了,大家才決心逃回來。』老楊娓娓的把自已經歷的事講出來 
『簡直是謀殺,騙南方城市居民進獄的一種方法,你有什麼打算?』元波氣憤難當,來回踱步,彷彿受騙的是他自己。
『能有什麼打算呢?過一天算一天。
『市面百業不振,民不聊生,失業的人越來越多,很難找到工作、你可以再捲些煙到街邊擺賣啊!』
『我也想過了,可是我連那點小本錢也沒有。』老楊低垂下頭,聲音也沉下去。
『你等等。』元波說完跑上樓,再下來時把手上的錢遞給他說:『這裡一百塊錢。先拿去買煙絲煙紙。』
『你這樣幫忙,你的恩惠我會永遠記着的。』
『老街坊,何必說那些話呢!』
『送走了老楊,元波心裡翻滾難安,怎樣也沒法想像,『新經濟區』這個名詞代表的是恐怖絕望和死亡,也想不通為什麼一個政權可以無視於認百姓的生死全亡?把老百姓的生命作為他們的試驗品,學經濟區的計劃完全失敗後,整個沸騰的運動也停止了。
民間窮苦大眾,以前都對越共存著再生的盼望,把他們看成了救星;現在,也完全看清了他們的真面目,對這個以謊言取天下的無恥制度,大家都深惡痛絕。久已久之,這種反共情緒變成了消極的抵抗,人人沒心工工作,對政令陽奉陰違,走私買賣的,有了錢就大吃大喝大賭大嫖。日子變得只有今天,而明白,是一個渺茫的未知數,活着,不存在任何希望,人!變得和動物沒有分別。    
而元波和許許多多在西堤的華人一樣,(西貢堤岸的簡稱為西堤。)如今,把希望寄託在海尋覓自由的構想裡,元濤和他們一起兩次到了沿每的頭頓漁村。申請路條的理由是尋找可耕地,準備下鄉務農,在這些名目下當然也是花點應酬,始可順利拿到離城的許可證。
看到了這幾艘破舊的小漁船,只有十八公尺長,四公尺半寬闊的面積,想像一百幾家人擠迫在上上邊的可怕情形,元波的信心動搖了。這類只適合於在河內及沿海航行的小船,怎能在汪洋的風浪裡航走呢?完全淼有把握的投注,真的沒有勇氣去冒險呵!對於那些可以平安到達彼岸的人,除了命大福大,那份視死如歸的精神,元波真的深深感動和敬佩。
還沒有深入去探路,日夜都為了能早日偷渡而興奮;等真正見到了渡洋的簡陋工具後,代之而起的是恐懼和失望,情緒也變到落寞和低沉了。
這段日子,無聊起來,元波常常獨自在鳴遠學校六義路附近的小食擋,要碟花生米,來幾瓶三三啤酒或糯米酒,元濤也偶然陪他來,不為什麼的喝着悶酒。
一醉解千愁,回到家,微醺裡倒在床上,是很容易一覺,酣睡到天亮。婉冰容易忍着,她了解丈夫此刻的心境,不想給他什麼壓力。第二天清醒度,他知道自已是在逃避着,不敢面對的而又深心寄望的唯一可行的路。
那天、他沒有醉,電台播出了雄壯的軍樂,然後,就宣讀了一篇文告。好像這種文告是古代皇帝聖旨,一發佈後,人民除了完全首肯外是不該有任何懷疑的,越共的頭們必定如此相信着。文告洋溢着種掩飾不現的興奮:『。。。。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的人民軍隊,兵分四路,從河先省,朱篤省,茶榮省和西寧省的柬越邊界,在戰車坦克飛機強大火力的配何下,浩浩蕩蕩的為兄弟的柬埔寨人民解放他們的國家,解救水深不熱被魔鬼集團恐佈統治的柬埔寨廣大人民,法西斯殺人惡魔波爾布特兵敗如山倒,在正義雄師的進攻下已潰不成軍的退出首都金邊,逃竄到泰柬一帶,柬埔寨的人民已組織了新政府。。。。』
正式侵略的行動,經過精心編演,文告的詞句如聽後未經思考,聽的人是會感動的。越兵的霸主野心,已赤裸裸的呈現在揮入柬的事實上,元波忘了自已的處境,居然為東南亞的其它地區的危局擔心。
戰爭仍舊進行着,大批的柬埔寨難民分別由沙瀝,朱篤,河仙,茶榮,西寧,鵝油這些邊界省份擁進了南越,輾轉到西堤來的也多到公園,學校操場,廟宇都擠滿了。
這些不幸的難民,有越南人,有柬埔寨人,也有說潮州話的華僑,他們看來都是又黑又瘦,衣衫襤褸,在苦難的歲月裡,掙扎求存的痕跡都刻在五官上,他們把在柬國這幾年的恐怖遭遇向過往的人哭訴。波爾布特行條兇殘惡狗,把柬埔寨全國人民迫進了鬼門關,瘋狂的殺戮了幾乎佔了人可半數的幾百萬人。他們娓娓道來,沒有憤怒,沒有怨恨,聽眾却毛骨悚然,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呵?人間,真會發生那樣悽慘可怕的事嗎?
元波從講越語的難民聽到的和講潮州話的難民聽聞的故事大同小異:黑衫兵,(柬共未成功年的兵士多穿黑衣)用鋤頭敲人民的後腦,一鋤一條命:集體活埋,亂槍射殺,全國變成了集中營,人民生不如死的成為奴隸。在二府廟的那堆新來的難民所說的和六省車站先到的難民講述的也沒有分別,元濤也好奇的去聽這些恐怖的慘劇,和元波所知的對證,他們得到的結論,那是真的事實。
元波把這些故事告訴父親,他父親說:
『比較下,印支三邦,柬埔寨的人民算是最悲慘了。如果越共也這樣,我們在越華人也不知要怎樣死才好呢?』
『你的意思是他們親蘇,反而對我們客氣一點,為什麼會這樣呢?』
『因為他們親蘇,在此華人變成了中國可以利用的工具,越共如用野蠻手段對待我,中共就有藉口。上次的撒僑醜劇不是已經証明了。但越共如投中,同志加兄弟的情誼就永遠存在,越共想怎樣整理華僑,中共絕不會干涉,這才算得上夠兄弟啊!波爾布特便是這樣大殺華僑,中共那有出聲反對呢?明白了沒有?』
元波點點頭,終於明白了,經父親點破,再細細思量,一股濃濃的悲哀湧上心頭,做中國人,做海外的華人,原來都是那麼不幸。他父親在吞吐的煙霧中,又開可說;
『越共投鼠忌器,但並不是說對我們就會安好心,不過,他們做得較聰明,什麼運動戰役也連同南方人一起來。但骨子裡還是千方百計的要排除我們的,用什麼方法,只好等着瞧了。
『爸爸,元濤說近日西堤的客棧忽然所住滿了從北方的大批幹部,他們成羣結隊的到處招搖,我碰到了很多,有男有女,又不是軍隊,市面也熱鬧多了,大家都猜不出這班人的任務。』元波把這個近日出現的情况告訴爸親,他對父親向來的判斷都很信服。
『一時三刻也沒法清楚他們的來意,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場新災難了。』
『可能是再換錢,南方解放陣線已經給北越吞吃了,南北統一後,沒理由分別用兩種錢幣呵!』
老人抽出另一枝煙接上火,把舊煙扔掉,噴口煙才說:『是或者不是,不用多久就會知道了。也不必太擔心,要來的逃也逃不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能夠像阿浪,就不必再受精神拆磨了。你兄弟一天還在這裡,我一天就不能安心。』
『爸爸,生死相關的事,急也急不來,我們看了幾條船,都不很理想,若出海,沉沒的可能性很大。心裡真的不敢決定,如我是獨身漢,就不必想太多。』元波回答說。
『我明白你的想法,記得機不可失時,就要拚一拚,錯過了,將來終生遺憾。』
『是的,爸爸。』元波很想問,什麼時刻才算是好時機呢?逃亡!每人每一時刻都充滿危險和被追捕槍殺的可能。
為了自由,追求幸福的生活,許許多多的人都在企盼用性命去作一次賭注。下注前的準備工作,千頭萬緒,只要一個環節出問題就完了,失手被捕的人,財產被沒收,還要送到勞改場三五年,等到出獄,已成了地地道道的無產階級乞丐,可以說永無超生之日了。這殘酷的事實每天都在發生,也就做成了元波的躊躇與徬徨。他擔心害怕的倒不是自已的安危,而是妻子和三個未成年的兒女,他們的命運全操在自已的手上,那份無形的壓力,使他在微醺裡格外嚮往元濤那樣的單身漢。隨時可以押注,輸贏都是自身的事,就因為肩膀上挑着全家的重擔,他不得不婆媽,不得不格處慎重。
這些困擾一直使他幾個月來坐卧不安,基至借酒消愁,直到越共一個排山倒海的新戰役向全南方華人發動後,元波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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