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很少喝酒的缘故吧,两个宝贝孙子经常会问道:“爷爷,你不会喝酒吗?”
我这人简单,既无什么追求,也没有别的什么嗜好。不善打牌,不爱下棋,就连抽烟、喝酒都不会,生活如同一碗凉白开,寡淡无味。
不会喝酒,不等于不喝酒。生活中总免不了有些应酬,尤其是年轻的时候,特殊的场合下,特殊的需要时……即便,我对酒不感兴趣,一年到头都不想喝酒。当真的赶上了必须喝酒的时候,倒也不怕喝上几杯。还糊涂胆大,敢于不计后果地跟人拼个昏天黑地,不问南北。
如今,成了蜗在家里的“废”人,所有的时间除了与两个宝贝孙子耳鬓厮磨,几乎就没什么事可干了。自然,也就少了“酒局”的消磨。
有一回,饭都上口了,十二岁的大宝贝孙子非要撬开一瓶酒,还拿来了杯子,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倒了满满一杯。说:“爷爷,喝点。我看着,你到底能喝,还是不能喝!”
儿媳妇说:“别急,我来炒点花生米。花生米就酒,越喝越有嘛!”其实,桌上荤素菜都有,根本就不用再加菜。尤其没必要……
我知道,花生米是喝酒的绝配。而且,最好的吃法,是在锅里放少许的香油,等锅烧热到一定程度时,再倒入花生米。当然,要小火慢烧,火大了……花生米在热油锅里,似煎,似炸……
一盘花生米上来了,颗粒饱满,红郁郁的,亮晶晶的,散发着特有的香味。喜欢喝酒的人,只要看到了它,别的什么菜都无所谓了。
两个宝贝孙子,一左一右地伺候着。我说:“爷爷酒量不大,只喝三杯。喝多了,不好!”
大宝说:“那,我倒两杯,弟弟倒一杯。”
“为啥?”弟弟叫道:“我也要倒两杯!”
我说:“一人两杯,四杯耶,爷爷就喝醉了。”
“醉就醉呗。”二宝说:“哥哥倒两杯,我必须倒两杯!”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再伸筷子夹上一颗花生米。酒下肚子了,花生米却在口腔里嚼动着。酒的香味,花生米的香味都萦绕在口鼻之间。而且,花生米越嚼越有嚼头,越嚼香味越浓。
稍停。我说:“大宝,你倒一杯半,弟弟也倒一杯半,共同倒三杯,都是一样多,怎么样?”
大宝点头,表示同意。
二宝笑了,说:“爷爷,听你的,我倒一杯半!”
小小的玻璃杯,一杯差不多“二钱”酒,上嘴喝起来,一两口而已。
大宝开始倒半杯,眼看着就是半杯的量了,却还在倒。我说:“够了,够了!”
大宝满脸是笑,就是不停手。待停手时,已差不多快满杯了。
我转过脸去看二宝,二宝不说话,正在吃一颗花生米,还直点头,说:“好吃!”哥哥的动作,似乎没有看见。
我继续喝着,吃着。大宝放下了酒瓶,也吃起花生米来了。还说道:“嗯,脆嘣嘣的。”
二宝像是早已瞄准好了似的,伸手就将酒瓶拿了过去。而且,跃跃欲试,就等着我干杯了。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再端起酒杯……
二宝开始倒第一杯酒。他比哥哥小了五岁,个头儿也矮了很多,坐在凳子上倒酒,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的。只见他双手抱着酒瓶,瓶口与酒杯的距离近了些,不易倒。
我说:“瓶口向后挪一点。”
他将酒瓶后移了一些,慢慢地倾斜着酒瓶,再……亮晶晶的液体向杯子里流淌着,即便流速不一,也还是迅捷的。我担心他将酒杯倒得太满,溢出来了。便说道:“可以了,收瓶。”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酒杯还未满呢,二宝倒停下了,还将酒瓶竖了起来,手却扶在酒瓶上,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我又端起酒杯喝上一小口,接着又伸出筷子拟再夹起一颗花生米。
“爷爷。”大宝说:“我看着,看你筷子夹花生米时,手抖不抖,能不能夹起花生米,就知道你喝醉了没有。”
我朝他一笑,故意将手一抖,使劲地翻动着筷子,大有夹不住一颗花生米的势头。大宝却轻轻地在我的手背上拍了一巴掌,说:“爷爷,你是装的,没醉。”
我没有笑,只是顺利地夹上一颗花生米送到了嘴里,欢快地嚼动着。
有些酒兴了。我说:“喝酒的人,都喜欢就着花生米喝酒,还说越喝越有。”
“为什么?”两个宝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因为。”我说:“一盘花生米,成百上千,就是喝了半斤酒,也吃不了几颗呀!”
“吃一颗也是少呀?”还是大宝反应快。
我说:“酒喝得多了,花生米吃得少了,其他的菜也不吃了,不就是有了。”
大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根本没明白。
二宝自然也没明白,却叫道:“越喝越有,那就再喝一杯!”说着,抱起酒瓶,也不管杯子里有没有酒了,便倒了起来。我来不及阻拦,酒杯已满了。
看着两个宝贝孙子劝酒的执着,看着桌上特别为我准备的下酒菜,看着……
曾经,我熟悉的一位老先生就很喜欢喝酒。只不过,他赶上了国家初定,困难重重的年代,想喝酒,爱喝酒,却喝得极其尴尬。他一个人工作,要养活一大家五六口人,经济的拮据,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那几年,他带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住在单位的宿舍里。常常,煮上一小锅饭,凉拌一个莴笋,再烤熟两把花生。孩子们正在上学,能吃还不太懂事。放学回来了,闻着饭的香味,不管三七二十一,盛饭就吃。不大一会儿,一锅饭所剩无几,一盘莴笋也只落下一丝汤水。
他呢?默默地坐在一隅,浅浅地喝一口酒,再轻轻地剥开一个花生。一个花生,一般两颗花生米,却只吃一颗花生米。孩子吃饭,他喝酒。最多,也就喝三到五杯的酒,花生还剩下一大半。
看着孩子们吃剩下的还不足一碗的饭,也不再盛出来了,只将莴笋汤倒入米饭中,再剥几颗花生米放在饭头上,端起锅来,呼呼地吃了起来。散落在米饭间花生米,是带着皮的,通红的色彩很是诱人。然而,这点饭,这点菜(其实没有菜),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这么困难,为什么还要喝酒呢?据说,只有喝酒了,才能抵消一点饿。只有花生米就酒,才能节约吃饭的菜。
“爷爷!”大宝叫道:“怎么不喝了?”
我的思绪暂时地“短路”了。
我伸出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地嚼动着,细细地品味着,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脑子里似乎有很多东西要流淌而出,一时却又无法倾泻。眼前,只有一杯酒,只有一盘花生米。
2024年4月9日写于合肥翡翠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