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香爸,在幼苗园找到罗老师。
为小外孙女儿请假后,又匆忙窜进了欧尚。
挤进人群采购齐自己需要的食物,又匆忙的跑向收银处排队。对全上海的大伯大妈和全职太太们,从一大早睁眼那刻起,就全是黄金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白白浪费。
这不,欧尚的收银台全都开着。
台前都是排着拎筐推车,慢吞吞移动着黑压压的长队。
己经在幼苗园大铁门前,浪费了一个多钟头宝贵时间的香爸,真是着了急,东瞧瞧,西瞅瞅,好容易选定一个相对较短的队伍排上去,忽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老香,哎香科香科。”
香爸晕头转向,东瞧西瞅。
好容易才看到,就在自己右侧的收银台前。
一个似熟非熟的人影,正扯着嗓门儿朝自己使劲儿挥手呢。唉老啦老啦,平时总是自诩自己“10.5”视力的香爸,怎么也瞅不清那人是谁?
不过,他确定对方喊的就是自己。
哦,老香,香科,听着好美,好爽,好可爱好,
总之,好听得很的呀!唉现在有谁还记得,我曾是堂堂正正,呼风唤雨的国企大厂销售处的销售状元和副科长啊?
可我自己还记得,激情岁月。
好汉当年,栩栩如生。
此外,我的老朋友,老上司和老部下们,都记得……“嘿,蒋科,是你呀?”挤拢了收银台的香爸,即高兴又意外。
看看眼前的蒋科。
哪像一个鬼鬼祟祟走街窜巷,贼眉鼠眼,一刻也不安份的文物贩子?
即不是身着笔挺西装,戴着平光眼镜,一说话便高瞻远嘱,地球,国家,民族的儒雅学者,也不是满嘴生意经,牛气冲天的总经理,倒是个地地道道含饴弄孙起早淘货的居家大伯。
“我一眼就看到是你”
蒋科一面把购物车里堆积如山的食品,小心的捡到收银台上。
一面告之:“平时来不来就10.5呢?看半天没认出是我老蒋,蒋科的呀。”香爸咧咧嘴。蒋科返身瞧瞧他,提高了嗓门儿:“嗨,站着干什么?帮忙拿的呀。”
香爸就把手中的提篮一顺,挂在自己右臂上。
腾出左手,帮着从购买车向外捡商品。
看来,这蒋科起得挺早,弄不好只怕5点多,就蹲守在了欧尚的大门口。香爸知道,只有这么早起守在超市大门口的人,才可能待每天早上七点正超市开门时,第一个或第N个冲进大厅。
还得边冲,边抠着早准备好的1元钢蹦儿。
瞄侧边几大排,尾相连的购物车。
一下将钢蹦儿,准确无误地塞进一辆购物车的锁眼儿,再顺势一挤,挤出与前面购物车相连的锁链,向后一拉,推起脱离了锁链的购物车就跑。
这大概花掉了,冲击人宝贵的三分钟时间。
然后,推着购物车边冲边迅速扫描。
一时间,寂静了一晚上的超市大厅,车轮滚滚,衣襟窸窣,步调一致,仿佛海风掠过水面,除了溅起些微的轻咳,绝对没有别的嘈声。
欧尚清晨促销的主战场。
基本上都安排在,居家百姓需要的柴米油盐处。
所以,尽管众人一面狂奔一面扫描,中途停下的却不多,淘货抢购的洪水,直朝有意设置处在超市深处。最尽头最宽泛的食品大厅卷去。
所以,香爸一面帮着捡东西。
一面嘲讽的扫视着,这些价廉物美的生活必需品。
哎哎,明白了好面子的蒋科,并不像他上次自吹的那样,气闲神定,养处尊优,钱多得用不完……下面,轮到了香爸自己。
香爸东西不多。
一样样小心地从提筐中拿起,送到收银员手边。
然后,右手伸向自己裤兜,可他楞住了。灵敏的手指头,毫无拈到百元大钞愉快的知觉,反倒空荡荡的十分难爱。“97毛二”女收银员精神抖擞,也不看他伸出右手。
一面叫到:“下一个”
香爸涨红了脸孔,右手指只在空荡荡的裤兜里,发神经一样晃呀晃的。
妈呀,100块不见了?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我记得出门时特地放在裤兜儿的呀,100元啊,他妈的,这是谁干的?
“97毛二”收银员又报帐。
同时抬头奇怪的剜香爸一眼,加重语气:“97毛二的呀”
一直看着香爸的蒋科也催促到:“97毛二,买单呀。”“我,嗯,他奶奶的,”香爸仍不愿正视钱不在了的事实,而是众目睽睽之下,涨红着一张老脸,吭吭哧哧的周身乱摸。
蒋科明白了,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了收银员。
收银员将找补的一把钢蹦儿,连同购物单,嘲弄地塞进香爸的食口袋。
鼻子哼哼,驱赶般朝外面挥挥手。其实,算起来香爸也不过只耽搁了四五分钟。可由于这一刻巨忙,人人焦燥万分,短短的几分钟耽误,却让本来对香爸刚才的强挤插队,虽不满可也只是习惯性笑笑,容忍了事的众大伯大妈全职太太,群情激愤,差点犯了众怒。
出了欧尚大门的香爸,尽管完美而归。
却丌自灰溜溜,啼笑皆非。
灰溜溜的自不待言,好在香爸并没为此过份失态。要换了别人,说不定早就破口大骂或当场晕眩过去。须知莫明其妙丢了100块人民币,对上海滩上任何一个居家过日子的老百姓,都不是小事儿。
尽管如此,香爸仍感到倒霉和晦气。
啼笑皆非呢,说来话长。
去年,由于香爸偶然翻动自己手机,找到了当年同事们的联系电话,蒋科应声而来。本不是盏省油灯的前蒋科,退休后看样子还过得有滋有味儿。
香爸与其把酒叙旧之余。
才知道前顶头上司成了文物专家。
提包里还放着据他说是花了30多万,什么碳十四光谱扫描仪,当场拎出来喷着酒星子,对着香爸的大小碗碟,神气活现的扫描了一番。
然后,一口咬定香爸平时吃饭用的蓝边中碗,是“距今2000多年的汉朝文物”。
结果,蓝边中碗被人偷去了,不提。
更可恶的是,香妈因不经意间拈到枚鱼尾U盘,陷入了可怕的跨国大追杀阴谋之中。蒋科无意中从香妈嘴中得知,香妈可能是收藏着国家机密的鱼尾U盘的捡到人。
为了得到公安局的破案赏金,居然在第一时间跑到浦西派出所,检举揭发昔日的老同事和老部下之妻,也就是刚才才请他吃香喝辣,热情招待的香妈……
这一切,香妈并不知道。
是在此案破后,香爸从与自己较熟的老朋友聊天时,无意中知道的。
老朋友的儿子,就是参与破案浦西派出所的指导员。当然,得知实情后的香爸也没声张。因为他认为,损友蒋科己去,即便自己有幸再碰到他,不理睬不招呼,视为路人就是。
世上许多己发生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如果真要一一追究,岂不太烦太累?
为此,他只是再三叮嘱香妈,见了蒋科绕道儿走,他主动招呼也就笑笑,不停留,不聊天,不邀请云云。香妈本就对这个前同事和老公的前顶头上司,没好感,听了香爸的一番叮嘱,虽不知其为何,可也认真点头,老俩口达成了默契。
此后,香爸或老俩口尽管在散步时,也曾碰到过蒋科。
但一笑而过,或者根本就视若无睹。
眼看拒损友千里之外就要成为成功,可在这节骨眼儿上,嗨,他奶奶的,这不是怕啥来啥凑巧啦?“出门匆忙,忘了带钱?”蒋科偏着脑袋,笑看着老同事兼老副手。
“还是老婆一跺脚,吓得不想活的呀?”
“嗯,那倒不是。”
香爸支吾其词,可脸孔上的青红,却说明了一切。说实在的,蒋科从心眼儿瞧不起这个前销售冠军。那还是在他年富力强找得到钱的时候,没文化没级别没品味。
到手丰厚的提成,还没捂热。
就基本上都交给恋爱对象,厂财务处不算漂亮的小女会计。
小女会计成了他老婆后,依然如此,自己舍不得花一分钱,全部收入月月上交,厚着脸皮儿到处蹭烟,蹭酒,蹭饭,惹得厂里的哥儿们,公开“选”他为“××厂怕老婆协会会长兼党委书记”,我操,这还是男人吗?
这简直就是蔑没,我们“男人”这一光荣称号啊!
过去就不说啦,随着退休进入老年,更是让人愤世嫉俗。
去年我到他家喝酒,瞧他那副在老婆面前的窝囊样,我当时就想呸的呀。今儿个,哼哼,出门匆忙忘了带错?是我给你的下台阶呀;老香,香副科,香老头儿,我敢断定你平时裤兜里的零花钱,没有超过100块的呀。
哼哼,又穷又酸,还死要面子。
没说的,一定是把老婆给的买菜钱,拿去喝了酒,然后自己又忘记啦……
可是呢,这人老啦,再是看不起眼前这个香老头儿,聊天牛吹侃侃大山发发牢骚什么的,总该比外人强吧……老了,深深的孤独啊!
“行了,回吧。”
吱嘎,蒋科推起了旅行袋。
这深红色旅行袋平时折叠,可拎,可背,如果打开收藏的轱辘,还可负重百斤推着走,方便耐用更实用,是上海×××旅行社的创造和赠送品。
虽是赠送品,可本来样式质量都不错。
深得大伯大妈和全职太太们的欢心,就连年轻人也喜欢。
更兼那旅行社鬼精,把上海×××旅行社的名称,在旅行袋面印成金黄的仿宋体大字,不管你拎或背还是推,硕大的红底黄字“上海×××旅行社”,便丰润的鼓起,招摇过市。
常常是联成一条线,散成一部落。
徐徐缓缓,宽宽泛泛,络绎不绝,成为上海滩大街小巷难得的一景。
“那,蒋科,借你的这100块钱,”香爸眨巴着眼睛,有些迟疑不决。蒋科笑笑:“借吧借吧,改天我上门喝杯茶就是啦,拜!”
“那,好,吧。”
费心的努力,一戮就破,香爸有些懊恼。
他这才仿佛觉得,自己又中了对方损招。明明他自己都没说忘记了,我还提醒他干什么?这种损友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还要占。
“拜”“什么”
“我说拜,也就是再见。”
蒋科推起旅行车,感叹着:“这外公不好当的呀,有了大宝,又要二宝,拿钱请保姆也不行,非得自己出钱又出力,我们这些老头儿老太太呀,活起累哦!”
一路起起伏伏,摇摇晃晃的走了。
走到拐弯处,停下转身,重新推回来。
直直地看着香爸,有气无力的拎着食品袋走远,才重新推进拐弯道,继续前行,一面推行一面哼哼叽叽的:“你以为我忘了找你要钱?少说哦,我的钱怎么可能不要?香老头儿,你一辈子就裁在自以为是的呀。哼哼,算罗算罗,我蒋科还是把你当成老同事,老下属,闲来无事走动走动,练步练嗓练嘴再练胆,你可不要不知好歹的呀?”
“买全没有”“自己看”
香爸把食便袋扔在水池,忽然有些生气。
都是你让我买这些玩意儿,我才丢了钱,出这么大个丑,早知如此,我就不去欧尚。一直在忙忙碌碌的香妈,倒没留意到老头子的郁闷。
而是忙着把毛肚鸭肠血旺们,一一拈出。
用热水仔仔细细的洗了,再用清水泡着,然后鼓捣中午的饭菜。
女婿虽然中餐在公司吃,可女儿老头子和老娘三张口,却是要吃要喝的。因为早宣布过为了二宝开源节流,所以,现在的香妈安排起伙食来,理直气壮,干脆爽快,甚至还感到了指挥千军万马的豪气。
呶,瞧吧,一条三斤多重的草鱼拎回。
香妈用油煎煎后,均匀分成了五小碗。
顺手抓起一小陀老姜拍烂,扔进鱼头清蒸,妙香吃得津津有味。鱼尾和着番茄熬汤,成了一家人晚餐上的美味。鱼身上段和着豆腐精心炖了,老娘恋恋不舍的吃了三天。
鱼身中段和着上次留下没扔的老笋,伴着红糖煮了。
老头子倒上一小杯清酒,有板有眼儿的靠过了二天。
这最后一小碗鱼身下段,则是妙香吃的。想想一连几天在饭桌上盯着草鱼,老半天才举筷端碗的妙香,香妈心里也不好受。
自小宠爱的女儿,对肉粗味重的草鱼,从来不屑一顾。
实在无法之时,宁肯拈着咸菜下饭,也对草鱼不看一眼。
想想去年,妙香动辄就嚷嚷着要吃桂鱼,结果弄得老头子为她买桂鱼,不慎摔碎了脚踝,躺在床位上三个多月,花掉了三万多块。
虽然医保付了二万多,自费只用了八千块。
可现在想来,都是女儿不懂事儿惹的祸。
现在,唉唉,这丫头哇,为了再生一个,居然也知道了节约?都是给生活逼的呀。然而,中午就这么一小碗草鱼,不,确切的说,是一小碗存放了好几天的过夜草鱼,老娘还有小半碗鱼豆腐,可怜的老头子又该吃什么呢?
嗯,这样吧。
香妈抓出了二条泥鳅,一块毛肚和一小揖鸭肠。
将其小心翼翼的切成小段小载,再整整齐齐的切下小半块血旺,和着一袋海蛰丝加上自做的咸菜,浇上正宗的老抽文火偎着,不就是一道浓油赤酱的本帮名菜——锅烧河鳗?
行啦,今天中午的菜都安排齐啦。
至于自己吃什么?香妈从没认真想过。
晚上呢,就丰富多彩,一准乐得女婿眉开眼笑,风卷残云,大快朵颐……砰!扑!踏踏扑!一股风卷过,老头子进了洗手间,又是一歇响动。
“你在找什么”香妈忍不住了。
“弄得劈里啪拉的,闲得手发痒?过去帮帮妙香的呀。”
香爸就这勤快脾气和勤快手脚,彤彤没上幼苗园时,天天带着闹着玩着,乐此不疲。可彤彤现在天天一上幼苗园,老头子除了早上和晚上高高兴兴,整天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好像谁借了他的钱没还似的。
砰!扑!踏踏扑!
“老娘没说,自己要自觉。”
香妈又提醒到:“我看妙香床上的被子毛巾,还有彤彤换掉的衣服一大堆,你去帮帮忙的呀。”没有回答,依然是砰!扑!踏踏扑!
最后,嘈声没了。
香爸也一下倒在沙发上,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香妈不解的把老头儿瞅了又瞅,睃了又睃,心里说,瞧,男人老了就这模样,除了宝贝外孙女儿还能逗他笑,整一个老年痴呆初期症状。
记得教师亲家在和自己聊天时。
曾也这样形容过白何老头儿。
“……就盯着电脑屏幕呆坐着,嘴巴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合拢,好半天不挪窝,有时我真以为他是睁着眼睛睡着了。结果上网一查,哦呀,整一个老年痴呆初期症状啊……”
嗯,教师亲家说得对。
瞧我家老头儿现在这副样子,离穿着病服,躺在病床上不远了的呀。
不行,得让他挪动挪动,“听到没有,你躺着也是白躺,浪费资源的呀。”香妈提高了嗓门儿,同时悄悄瞟瞟大屋里的婆婆。
老娘一副阿弥陀佛微笑样。
端坐在躺椅上,津津有味的紧盯着大彩电。
“才说了全家努力,开源节流,可你倒好,明知故犯,躺着白躺的呀。”“忙你自己的”冷不防,香爸冲着老太太吼一嗓子,又望着天花板发呆。
香妈气得剜他一眼,不管他了。
可吼一嗓子后的香爸,觉得自己心里好多啦。
刚才,除了老娘的大屋,他在家里翻来复去的找遍了,连厕所也翻了个底朝天,结果,没有,什么也没有。他拍着自己的额头,看来,那100块钱没掉在家里,是不是自己早上送彤彤时,不注意丢在外面了?
可,嗯,不对!
彤彤今天没上幼苗园,呆在家里玩儿嘛,我没有送她的呀。
嗯,好像也不对,我是到幼苗园去了一趟,等在大铁门外,为彤彤给罗老师请假来着……香爸腾地翻身坐起,兴奋的自言自语:“对,一定是在那么丢掉了,说不定,钱还在那儿的呀。”说着想着,跑到门口换了鞋,咚咚咚!三步并作一步,窜下了四层楼28级水泥台阶。
“大爷,你在找啥子?”
看到香爸鬼鬼祟祟的,在大铁门前晃来晃去。
一会儿弯腰在地上,仔仔细细的找着,一会儿又踮起脚跟,往大铁门里探头探脑,小鞋匠终于忍不住了,一面叮叮当当地忙手里的活计,一面认真问到。
“地上除了拉圾灰尘,什么也没有嘛。你晓得不,幼苗园里的值班保安,一直在对你瞪着眼睛哟。”
小鞋匠真小,不过二十出头吧。
瘦削的个子,苍白的脸孔,好像营养不良。
一说话一张嘴唇,雪白却参差不齐的牙齿,就在他嘴唇皮儿里面一闪一闪,看着就让人感到怜悯。可小鞋匠的生意,却好得出奇。
在他摊前,总是站着大伯大妈,全职太太和年轻的男女白领。
有时一人,有时几个,还有时一群。
小鞋匠做事踏实,收费不贵。没现钱你走得了路,差点毛毛钢蹦儿也没关系。所以这一带,还有明丰苑的芳邻们,包括香爸香妈阳阳外婆,也都喜欢照顾他生意。
“嗯,嗯,找点东西。”
香爸支吾其词,不太愿意回答。
可想想,小鞋匠天天每时每刻都在这儿,说不定就是他帮忙捡到放着,就等自己来取的呀:“也不知,你,看到没有?”嘭嘭!长弯嘴钉锤,用力敲在钢座上沉闷的响声。
“醒豁了,搞半天,原来你是在找钱啊?”
香爸呼地抬起头:“被你捡到啦”
小鞋匠摇摇头,不紧不慢从咬在自己唇间的铁钉中,取下一枚,瞅准手里一只酱紫色女式高跟鞋的后跟按进,抡起长弯嘴钉锤,嘭嘭嘭的钉去。
然后,随手从小箱子里抓起一大张红绒布。
细细的擦干净后,一扬手,递给一位全职太太模样的俊俏少妇。
“行了,穿上吧。”“多少钱”“一个钢蹦儿”少妇递过一元锃亮的钢蹦儿,想想,又递过一元,小鞋匠不接:“搞啥名堂,1块钱啊。”“给,辛苦的呀。”
小鞋匠提高了嗓门儿:“搞啥子名堂哟?我不要。”
然后扭过头,怜悯的看着香爸。
“不是被我捡到,而是你一大早凑近大铁门时,自己掏裤包带了出来掉在地上,被围着你的那几个民工捡跑了。”香爸惊讶地瞪起了眼睛。
“喝,原来这样?这么说,当时你看到啦?看到了怎么不叫我的呀?”
小鞋匠不好意思的抿抿嘴巴。
“值班保安也看到了的,当时我想,如果他叫你,我也跟着叫,可他没叫,我也不好开口。毕竟我们要和园方搞好关系,才能讨口饭吃。要不,龟儿子保安凶得很,足够我们受的哟。”
香爸又气愤的瞪他一眼,然后扭头。
眼光正好与铁门内值班室里的保安眼光,碰个正着。
正是当时的那个中年外地保安,见香爸瞪着自己,居然冲他嘲弄地一笑,仍戴着白手套的右手,端起茶杯凑近自己嘴巴,自得而用力的一吮,吱——溜儿!响遏行云。
下午4点半,终于到了。
4点半,本是香爸到幼苗园接彤彤的标准时间,可今天彤彤呆在家里呢。
所以,着装整齐的香爸,习惯性换鞋拉门时,香妈在后面问到:“到哪儿”“接彤彤的呀”“彤彤今天在家里, 在隔壁,莫走错了。”香爸这才恍然大悟。
颇感英雄无用武之地似的,叹口气。
顺势在紧巴巴关着的房门上叩叩。
说来,这事儿有点让老头儿烦心。随着小外孙女儿长大上幼苗园,小俩口与老俩口,默契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抗争。
没上幼苗园之前,彤彤整天嘻嘻哈哈的跑左进右。
无所阻拦,也无人干涉。
可自从到幼苗园报到那天起,彤彤回家后和双休日,都被紧紧地关在了自己家中。香妈和香爸,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意外,当然也就跟着明白了女儿女婿的苦心。
不能说小俩口没有道理。
小外孙女儿己到了模仿学习长知识的年龄段。
当然只能跟着自己的父母学好的,这无需多言,也应该理解。可是,这对于一手带大彤彤的外公外婆,却无蒂于无情与残酷。
所以呀,香爸当时怔怔地站在女儿女婿紧闭的房门外。
聆听着何曾熟悉的小外孙女儿,隐隐约约的笑声,跑步声和唱歌声。
双手使劲儿揪着自己衣角,愁肠寸断,无可奈何,那欲哭无泪,形影相吊的可怜模样,让后面的香妈直抹眼睛……当然,小俩口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
也曾多次委婉的解释,说明和安慰。
却总是难解老人心结,人老了啊。
现在呢,虽然习惯了一些,可香爸每临其境,却总是叹气,摇头,犹如孩子失去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彷徨孤独,痛苦无助。
叩叩!门开了。
开门后的妙香,似乎有些不高兴。
“彤彤正在训练”“训练”“接受训练”女儿垂着眼皮儿:“又在吵吵嚷嚷,我让她单独呆着的呀。”说话间,香爸伸起颈子望进去。
小外孙女儿正歪斜在小沙发上,二只小手拍打着沙发背。
“鸣,我不要弟弟呀,打死弟弟!打死妈妈!打死爸爸!”
香爸拧起眉头:“唉,都是打死打死的怎么行?得给她讲道理的呀。”一推门,跨进去。
女儿自然不好强行拦着,只好跟在后面,一面没好气的咕嘟咕噜:“谁不知道给她讲道理哇?要怪,我看得怪你们平时太骄惯了她,这跟二宝没什么关系的呀?”
香爸瞅瞅妙香,想说什么,可忍住了。
只是抱起了小外孙女儿,细语轻言的哄着,劝导着。
“彤彤乖,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的呀。爸爸妈妈再生个弟弟,让你带着玩儿,多好玩儿的呀。将来你们一起手牵着手,上学,放学,回家,多么多么快乐的呀。有了弟弟,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乖彤彤的呀……”
妙香听得直皱眉头,上帝,这是劝导吗?
当然是劝导,可这样的劝导,一个三岁半的小姑娘听得懂吗?然而,说心里话,妙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女儿解释和劝说同,甚至于自以为是的白驹,面对女儿的强烈反对和哭闹抗议,同样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可小俩口呢,却总是认为,老人的那一套落伍了。
过时了,白费精力不说,还只会起到反作用……
香爸哄劝良久,累得口干舌燥,小外孙女儿却翻来复去的,仍是“鸣,我不要弟弟呀,打死弟弟!打死妈妈!打死爸爸!”
急燥之下,女儿干脆直接撵人了。
“哎呀,老爸,拜托,你歇菜的呀。你不嫌累,我可累得慌……”
香爸无奈,只好起身离开,脚刚跨出,那房门就紧巴巴的关上了。晚上,香爸眨巴着嘴巴,对香妈奉承到:“厨艺有长进,你看白驹吃得那个过瘾哟,啧啧,多久再来一锅?”
“没倒,加点料,明晚继续,我己和白驹说好了,就吃素的,一样有味道的呀。”
香妈用右脚尖蹬蹬他,有些迷迷糊糊的。
“我们彤彤也一样吃得高高兴兴,这小丫头,这么小就喜麻辣,将来和二宝一起,你麻我辣的,那才有趣儿的呀。”香爸放放手中的平板,沉重的叹口气说。
“二宝二宝,我看事情还没这么简单。小丫头总是这么闹嚷嚷的,不吉利的呀。”
“小姑娘嘛,闹闹嚷嚷正常,真有了,会适应的。哎哎,我好像睡着了的呀?”
香爸就起来探过身子,替睡在床那头的老太太拉拉薄被子,咕嘟到:“好像睡着了?睡得像头死猪哇!”呼—呼—呼!
听着老太太轻轻的扯呼。
香爸再也看不进平板了。
因为,他脑子里老是想着那丢失的100块人民币。是的,小鞋匠一说明,香爸就回过了神。如果当时那值班保安提醒自己,这百元大钞就不会白白丢失。
保安啊,不是就是保一方平安的呀?
明明看到我不慎带出了钞票,为什么不提醒?
我得罪过他吗?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呀。太气人了,这是保一方平安?不,这是帮小偷盗窃,说不定,他和那几个民工,还五五分赃的呀?
想到这儿,香爸扭头瞧瞧。
挂在衣架上自己的裤子,现在那兜里放着89块二毛四。
这是下午在自己的旧裤兜里,找回的每月零花钱。以后记着一定要带在身上,钱不多,也可以临时救救急,避免早上被迫借款的出丑。
唉唉,二宝!
唉唉,开源节流!
100块要做多少事情,买多少东西,淘多少便宜货的呀?可是,却被我活生生弄丢了。蒋科那老小子居心不良,要是他紧跟着就到家里喝茶,那有多难堪,多尴尬?
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这事儿?
得,又该唠叨三天三夜啦。
100块啊,到哪儿找这100块钱哟……第二天一早,一晚上迷迷糊糊的香爸准时醒来,穿衣下床,飞快漱了牙,双手捧着冷水抹抹脸,就拉开了门。
出乎他意外,己经不亲自护送彤彤入园的女婿,又跟着下了楼。
香爸心里有鬼,有些不自在。
只盼着出了明丰苑,白驹折向左侧地铁方向就好了。可出了明丰苑大门的女婿,却跟着折向了右侧,香爸虽然假装全心全意地牵着彤彤的右手,心里却叫苦不迭。
果然,翁婿在幼苗园里被彤彤的班主任,无情的当面批评了一顿。
香爸深知自己这个高知女婿,爱面子自尊心极强,现在面对面的下不了台,这?
翁婿俩一前一后出了幼苗园,走在最前面的女婿头没扭一下,气哼哼的右转身奔向地铁方向。香爸原地驻足,久久地瞅着女婿消失的方向,有些忐忑不安。
几年前,女儿第一次带着白驹登门。
香爸就喜欢上了,这个话少腿快的小伙子。
以后的日子,也证实了老俩口共同的看法。尽管随着日子的流落,女婿身上的缺点也显露出来,可老俩口一致认为,这80后独生的一代,谁是尽善尽美呢?
再说自己老俩口状况和宝贝女儿,都比不上女婿父母和女婿本人。
只要不太出格,又何必斤斤计较?
更让香爸香妈感叹的是,在二亲家不可避免的嗑嗑绊绊之中,女婿居然全面无条件地站在岳父母一边,直乐得香爸香妈,睡着了也笑出声。
直气得白何老儿和退休教师,面面相觑。
吞着口水,翻着白眼皮儿:“这还是我们的亲儿子吗?怎么处处胳膊朝外扭啊?”
天下百姓,居家过日子,宽容理解是基础,和睦相处最重要,难道不是这样的呀?遵循这一生活理念,香爸成功地与女婿和睦地走到了现在,基本上没公开红过脸。
可现在看来,女婿是真的恼怒了。
现在,香爸才算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大错,悔之无及。
当然罗,以香爸孤高的个性和岳父的身份,倒不是说有多怕女婿翻脸。妙香是彤彤的生母,国家法律上的监护人,仅凭这一点,就不怕你白驹翻天。
香爸是担心,由此对小外孙女儿不利。
可怜的彤彤,本来就有点与同龄儿童不一样。
老师如果再给穿双小鞋,喳,还要不要她活啦?报上网上不是经常报道,有幼苗园老师出于各种原因,暗地里对孩子咒骂,抽耳光,揪头发,摔在地上的呀?
现在,我这个外公办事说话欠考虑,激怒了罗老师。
罗老师对我们翁婿尚且如此毫不客气,背着还不?
哎呀,我的妈妈咪呀!香爸眼前竟然浮起了小外孙女儿,被罗老师虐待的惨不忍睹的种种情景。可怜的外公,一把蒙住了自己眼睛……
吱吱!嘎嘎!哗啦啦,啦!
什么在撞自己脚踝,屁股和后背?
奶奶的,香老头儿,瞧你干的好事儿?还亲外公哩?我看是真熊家婆算啦。我呸,什么不说偏说感冒了?你怎么不说彤彤发财了或是中了大奖啦?
这下好啦,你香老头儿成了撒谎包包。
看以后罗老师还相不相信你?
吱吱!嘎嘎!哗啦啦,啦!“大爷大爷”嘭嘭!嘭!什么在轻轻敲着自己自己腿部?香爸睁开眼睛,左右二侧的摊们正汹涌澎湃,淹没了自己周围空处,幼苗园己闭园。
大铁门己拉拢锁上。
一个眯缝着眼的值班保安,正威风凛凛的倒背着双手,在铁门后打量着自己。
低头,弯腰拉着一大包杂乱的小鞋匠,正谦卑的对着自己假笑:“对不起,大爷,您老占了我地盘,请让一让嘛。”香爸眼一瞪,突然冒了火。
“你的地盘?拎无清,勿搭界,侬搞清楚,这是上海!上海上海上海滩,你懂的呀?他妈的,外地佬!你的地盘?”
骂罢,气哼哼的走了。
一段路停下,百无聊赖的站在马路边。
抱着自己的胳膊肘儿,呶着嘴巴瞅街景。从幼苗园出来大约50米,就是浦西联接外面的主干道。宽敞整洁,红绿灯闪闪,不时拦下行人车辆,汇成一团团褐色的云堆。
街二侧,商店林立,比肩济邻。
五层楼高的欧尚,在左侧鹤立鸡群,格外引人注目。
沿着这条横贯东西的主干道,乘公交车可经外白渡桥,跨过苏州河,到达中外闻名的外滩……近处呢,街虽算不上窄小,可脏乱差,二侧的人行道边,放着旧且脏的电动车,摩托车和三轮。
一辆大红色三轮车上的外地姑娘,可着嗓门儿在么喝。
“土豆呀土豆,三钢蹦儿一斤,一斤三钢蹦儿的呀!”
街对面,也就是便利店左侧,相对宽敞的人行道,照例有一群哥儿们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大呼小叫着。香爸知道,那是蹬三轮车收破烂的,等生意上门的修锁配钥匙,小报摊主,以及一些弄不清是靠什么生活的中年男,在聚众斗地主。
而便利店的那个外地姑娘,一脸向往。
正探着半个身子,津津有味的看着……
香爸突然感到一阵腻味,唉唉,这一切与我有何干系?我现在就想着到哪儿去找那100块钱?如何去对罗老师赔礼道歉解释?当然罗,还有晚上如何和女婿说话相处?
放下胳膊,前后摔着。
咦,许是刚才骤冒的无名火,把自己的闷气释放了出来?
香爸居然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扭头往回看看,50米外的幼苗园前,摊们正忙忙碌碌,热火朝天的讨着一天的生活。看不到那小鞋匠的脸孔,只瞅得到他瘦削的身影,在粉色的裙衩间,一晃一晃的……
唉,都不容易哟!
我也是,怎么就冲着人家冒火的呀?
心有谦意的香爸摇摇头。这时,对面的便利店,突然发出了惊喜的尖叫,嗓门儿之脆,惹得香爸楞楞,连忙放眼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