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家里忙碌起来,几个婶子大娘进进出出的,接生婆也来了,老娘带着大表姐也来了,带来了鸡蛋和挂面。看到家里来了这么多人,我高兴的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懵懵懂懂的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家里来了这么多的人,真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姥姥挪动着小脚、步履阑珊走过来,看了我一眼说:“别在这里忝乱,去跟着您大表姐出去玩玩去。”姥姥瘦瘦的、一身黑衣服、腿上打着绑腿,一双小脚摇摇晃晃地走不稳,姥姥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那年我六岁,大表姐十四五岁,正是花季一般的年龄。她是大舅的大女儿,大舅的全家都搬迁到福建去了,大表姐一直跟着老娘过。大表姐有空时也时常到我们家小住,与胡同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混熟了。晚上她们常聚到我家堂屋里做针线活、说话拉呱。我躺在床上听大人们交谈,煤油灯发出明亮光,屋里边弥漫着温馨的氛围。有时候听妈妈给她们讲故事,妈妈讲完了,她们都意犹未尽,央求妈妈再讲一个,妈妈就会笑着说“不讲了,不见了,天不早了,都回家睡觉去吧。”奶奶常常嫌弃妈妈不会过日子,晚上在家里点煤油灯耗油。
我特别喜欢大表姐,她个子适中,穿了一件干净整洁的蓝底撒花衣服,一头乌黑发亮的长辫子,温婉秀气,一张白白皙皙的鸭蛋脸,一开口就笑,和我妈妈有几分相像,所以我和大表姐在一起感到特别亲切。
表姐领着我和弟弟出了大门往北走去,穿过碾盘,走进一个高门槛的大门,走过一个长长的夹户道,进了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里干净整洁,旁边有一架石磨,堂屋前也两颗高大枣树和子叶繁茂的石榴树,满树上开满了火红石榴花,一个老母鸡领着一窝小鸡在磨盘下边咕咕叫。
一位穿蓝布大褂做针线活老太太抬头看见我们走进来,拍拍衣服站起来笑着说:“她大姐姐什么时候到的?” 表姐问候道:“大娘,您老人家身体可好啊。” 大娘拉着表姐的手说:“ 这些日子没见越发俊了。” 说的表姐不好意思起来。表姐问:“俺玲姐呢?” 大娘说“在西屋里呢。” 接着朝西屋里喊:“玲丫头,你看谁来了。” 应声跑出来一个个子不高,清清秀秀的女孩来。看见表姐高兴问道“云妹,什么时候到的?” 表姐答应着,两人亲热地拉着手进了玲姐的屋子里。这位玲姐姐也是妈妈喜欢女孩之一,她没事是常常趴在后院的土墙上和妈妈聊天说话。
大娘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从屋里捧了一捧干花生放在磨盘上让我们哥俩吃花生。弟弟安静地吃着,我则跑进玲姐屋里,见姐俩坐在床上凑着头亲热地说着私房呱。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东看看西瞧瞧,抬头看见那张《天女散花》的年画,我们家西屋的床上边的墙上也有一张同样的画,我感觉表姐就像画中那个提着花篮的仙女。我看了一下表姐,玲姐说“瞧见有喜欢什么的就拿着玩。” 我看了一会针线框里的绣了一半的绣花鞋,上面的桃花绣的栩栩如生,仿佛看到了春天的桃花杏花。让我觉得那些花朵就像这些姐姐们和新媳妇的脸庞和她们的花衣裳。我又仔细地看着墙上镜框的那些有些已经发黄的照片,有玲姐的几张,还有一张玲姐被大娘抱着与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袍子戴着毡帽的男人的合影。我从来没见过玲姐家里有过男人,照片里的男人好奇怪,带着瓜皮帽,穿着长袍子,表情严肃,就像电影里的汉奸。我询问玲姐那是谁?玲姐走过来一一指着说给我。表姐冲着我说:“别在这里捣乱了,去找弟弟玩去。”于是我来到院子里。
这院子里住了两家人,分别是大娘家,二大娘家。大娘家住堂屋西边,二大娘家住堂屋西边,她们是妯娌俩。
我带着弟弟进了二大娘家,二大娘正在堂屋门口纳鞋底。二大娘家的房子高大气派,门窗也十分高大明亮,是村里少有的屋子。二大娘看见我们进来就亲热的招呼我们坐下,问我们您娘怎么样了?说一会去看您娘去。二大娘个子不高,是个干净利落,开朗热情,精明能干的人,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井井有条。二大爷是生产队长,家里常有好吃东西,如红枣、花生、柿饼、核桃等。每次去她家都会拿好吃的招待我们。他家门后有一个不大的木箱子,里边放着钳子、扳手等工具,其中还有许多螺丝螺帽等物品,那是二大爷为生产队修农具用的,我和小田经常摆弄着那些东西玩,对这些东西充满着新奇。
二大娘给我和弟弟冲了甜甜的冰糖水喝。时不时的有穿堂风从开着的后门菜院里吹过来。二大娘问我:“您娘好吧,就要给你家抱个小人来了。”我好奇的问:“从哪里抱,我怎么没看见?”二大娘笑着说:“一会回到家里就看到了”我问起小田, 二大娘指着后边说:“在菜园里玩呢。”
小田是二大娘的独生子,我们常在一起玩耍。小田瘦瘦的,一双小眼睛亮亮的,机灵敏捷,说话尖细。每逢雨季,我家后墙倒塌时,我都会翻过墙去和小田玩水、活泥巴,玩的不亦乐乎。有时小田的娘会过来提搂着小田耳朵说:“看看,都成泥猴了,不吃饭了。”吓得我也跑回家去。
我见堂屋的后门打开着,只见后门外边有一个很大的菜园子,我和弟弟进了菜园,走到菜园的深处,那里有一个石头水井,水井上有一架旧的辘轳,石板缝里长满了深绿的苔藓。只见小田光着腚在水井旁边葫芦架下玩泥巴,浑身脏兮兮的。他在菜地里挖了个小水井,在水井上边搭了个秫秸辘轳,水井旁边挖了条水渠通到菜地里,再用小瓶栓了条线绳从井里打水,正在给菜园浇水呢。
我们和小田一起玩起来,也帮小田挖水渠,让水流到北墙根去浇那棵狗尾巴花。浇完了花,我们开始活泥巴,和面似得揉成一堆,捏小人,做成小磨,把秫秸棒子做成磨辊,让小泥人推磨。接着我们一起过起了家家。这是你的家,这是我的家,我去你家窜门,你来我家玩。我们玩的兴趣正浓,表姐过来叫我们回家。
回到家中,姥姥叫我去屋里看妈妈。我走进西屋,见妈妈躺在床上,头上包着围巾,身旁放着一个包被,裹着的丑丑的小孩子。就问妈妈:”她是谁?”妈妈说“你的小妹妹呀。”“这个丑小孩那来的?”妈妈疲惫地笑着说:“从河里沙滩上挖来的。”
我信以为真,便和弟弟去河滩寻找沙坑。在路上碰到了小二小三,就和他们说:“我们家从河滩上挖了个小孩子,我们要去河滩找那个沙坑去。”于是 我就带着几个小孩来到村北的那条小河边,从上游顺着小河滩往下游找,荒坡野地里,只有坡上豆子地里蝈蝈的叫声和河里流水声。我们找了很久,一无所获。
我们满头大汗地回到家里问妈妈为何找不到沙坑?姥姥和妈妈都笑了。姥姥说:“真是傻孩子,给你个棒槌认成针。”随后,姥姥领我们来到院子里,给我和弟弟一人一碗深色透明的食物给我们喝,吃起来香甜滑溜,非常美味。就问姥姥说“这个地瓜糊糊真好吃。”姥姥说“别说话,好好吃。”后来我经常喝地瓜面糊糊,再也喝不出这个香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