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母鳗鲡说,那个年月巴山蜀水的上空总是飘动着行踪诡谲的浮云,蝗虫蝌蚪蝼蚁马蜂般的万千生灵面对着龙争虎斗英雄磨牙的天下惶惶不可终日。然而攀权俯势在那座刁姓宅院的人们却油头粉面悠闲自在,那个苍天似火的正午时光他们拥挤在木槿葱笼的屋檐下伸长着脖子、交头接耳眉目纵横的围观正在分娩的主人安壁兰。
养母鳗鲡说我十月重孕的母亲壁兰在木槿树下惊梦动胎当众分娩的时候,我军务缠身的父亲刁万正在飘洋过海的返航机仓里与婀娜多姿妖艳实足的空中 小姐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我母亲壁兰经年累月密不透风的裤子在侍仆众人望眼欲穿的期待中被侍女鳗鲡咬牙脱下的同一瞬间,在穿云破雾的飞机上一位黑发碧眼中西合成的混血小姐举止轻狂地将一顶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帽子扣到我父亲刁万的头上。
养母鳗鲡说,弥漫在树荫下的明媚风光不径而走,透过坚硬结实的庭院高墙,两个相对站立在大门两侧的国军士兵突然竖直了意动神摇的耳朵。两个酷暑难奈的国军士兵从院内飘出的热风里碰到了神清气爽的绿意,他们在貌合神离的眉目交辉中以军人特有的鼻子嗅到了一线来自院内的味道。
那种来自灵窍深处不可言传的味道曾几度欲使手持钢枪的士兵冲进院中分赃秋色,无奈肩上的天职警告士兵在看家护院的墙脚务必尽忠职守稳如泰山。
就在两个士兵心猿意马喉节发痒的关键时刻,院中传出的婴儿啼哭声惊动了大门外面的脚步声。
养母鳗鲡说,富有谍英魔女之称的国军中校林晗昕和我小姨安壁禾行云流水般的脚步声在围满众人的木槿树下嘎然而止的情景就像天籁之声余音绕梁。我小姨壁禾将双手伸向我母亲的腹下迎接初来人世的婴儿,中校林晗昕在婴儿的啼哭声中欲怒又止的看见转身逃走的管家龙贵春巷路窄地与对面跑来的男仆龙武迎头相撞,管家龙贵哑着嗓子惨叫一声两颗紫黄的门牙就轻车熟路不约而同的落在地上,男仆龙武脑门上出现的血痕就像一朵红梅傲然绽开。
围观众仆在国军中校林晗昕那明月秋风的凉意中如云飘散,她拿起一块洁白的丝绸将我母亲那显山露水的小腹盖住的同时也遮去了男仆龙武游山玩水观风赏景的目光。
在林晗昕余怒尚存的眼皮下,男仆龙武那头破血流的嘴角上荡起了一线因祸得福聊表寸心的笑意。他摸着额间那朵璀灿夺目的梅花心有余悸的暗自庆幸自己头破血流的惨状免去了林晗昕的驱逐,能在女主人那白雪红霞风光无限的两腿之间获得了昙花一现的扬眉一瞥。
养母鳗鲡说男仆尤武那束引发于绫罗绸缎中的开辟鸿蒙之光令她多年以后都难以忘却,也许正是那两束童心未泯情窦初开的凝眸之光引发的麻烦滋长了他与我养母鳗鲡的那段节外生枝的姻缘。因为在木槿树下,我方为人母的母亲壁兰在惊魂脯定的仰天慰叹中纯属意外的捕捉到了男仆尤武那对阳光充沛的眼神。我母亲壁兰在触景生情的短促兴叹中向装呆充愣魂游巫山的男仆尤武投以母爱般的注视,从他锋如芒刺的眉目中爱莫能助的看到了一片贫穷人生心灵深处的空白。
像抱花瓶谨小慎微的手们将我执意不肯回房的母亲壁兰抱上能靠能卧的竹椅,小姨壁禾如获至宝地将初生婴儿抱到我母亲眼前喜不自禁的说:“我说大姐,难怪你别有用心的将她降生在这毒阳斑驳人多眼杂之地,原来是个能伸能屈能晒能露的姑娘,你看她咋嘴撩舌挤眉弄眼的多俊气。”
母亲壁兰望着小腹丰隆临产不远的小姨壁禾满脸骄矜笑而不答。
国军中校林晗昕俯身望着一颗黑发油亮的人头和一张深眉远黛冷艳寒清的小脸说:“瞧这孩子那一见天光就左顾右盼严肃庄重的眼神,倒像是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样子。”
小姨壁禾说:“密思特林之言正与我的感觉琴笛丛音不谋而合,她既投胎于军商联姻的戒币之家,就该先天具备眼观八方明察秋毫、耳听六路成竹在胸的天资,何况值此乾坤逆转江山蒙难的多事之秋;她更该独领艳惊四海裙倾八荒的风骚,怀威加尘宇经邦济世之才,抱精卫填海步月凌云之志。”
母亲壁兰摸着婴儿的小脸轻描淡写的说:“看你二位把我女儿说得如此脱俗,但不知超凡脱俗是福是祸。”
侍女鳗鲡将一条绿色的绵毯盖在主人身上,她笑颜蜜甜爱若珍宝的抱过婴儿搂进怀里说:“管它是祸是福、人生在世本来就风雨交加祸福相连,既然天降大任于她那我就该意无返顾的帮助她、舍身忘死的保护她。”
紫色布衣里的初生婴儿在侍女鳗鲡情真意切信誓旦旦的宣言中露出苦涩辛酸经久不散的笑容,林晗昕眉头一耸说:“咦!这孩子这真像听懂了言词铿锵侠肝义胆的不俗之言。”
小姨壁禾也睁大眼睛:“是呀,莫非这丫头片子与鳗鲡先天投缘?”
我母亲壁兰笑道:“既是这样,那就让鳗鲡收她做义女好了。”
陡然热泪盈眶的侍女鳗鲡抱紧婴儿双膝落地:“多谢 夫人恩赐。放心吧夫人,从今后 小姐就是我的影子。”
母亲壁兰不想性如烈火的侍女鳗鲡如此当真,就说:“快起吧鳗鲡,要不是有落花之痛那拜恩下跪的应该是我。不过鳗鲡,今日之事除了我小妹安壁禾,另一个见证人可是长相与你一模一样的国军中校林晗昕大人哟。”
仍跪地面的侍女鳗鲡与我母亲壁兰默然相对的目光犹如午夜尽头的启明星晨晶辉肃穆,她对着我的母亲壁兰任重道远的点了点刻骨铭心的头颅。
男仆尤武慑手悚脚的走到侍女鳗鲡面前,他欣赏婴儿的眼睛钻进了侍女鳗鲡宽松的内褂看见她的一双馒头似的乳房像天际尽头的云朵蠢蠢欲动伺机飘飞。
侍女鳗鲡心惊肉跳面红耳赤,在她目不斜视的无言抗义中、男仆尤武舌尖抵齿喉节起伏。他说:“夫人放心,今天的见证还有我一个,我会像鳗鲡一样把小姐照看得衣食住行仔细周全。不过小姐既然来历不凡那就谁也对她无可奈何,好的话谁也不知她丽质天生花落谁家,歹的话那就道不尽是非曲直吉凶祸福,她要么像陈圆圆、要么像武则天要么像叶赫那拉氏,要么像……”
“信口雌黄一派胡言。”我小姨壁禾脱口而出的斥责之声犹如陡然卷起的狂风吹得男仆尤武那来路不正的言河瞬间枯涩,我小姨壁禾凤目圆睁怒从中来的原因显然是男仆尤武的那双望树观花的眼神没能逃避她不露声色的冷眼旁观,她指点着男仆尤武额上的梅花血痕滔滔不绝的泄愤言词像飞砂走石的雷声雨声:“我刚临人世的外娚女像貂蝉像西施像吕后像骊姬像妲妃像杨玉环像赵飞燕像李清照像杜十娘像上官婉儿像孝庄皇后像王熙凤像祝英台像卓文 君像林黛玉像孟姜女像阮玲玉像刘三姐像白流苏像秦香莲像陈白露还是像潘金莲也轮不到你这类不学无术班门弄斧的穷鬼指鹿为马说三道四,意想不到你这等睡眼惺忪衣帽不整的货色竟连说几句阿谀谗媚的奉承话都含一股穷味,难怪有那么一类古往今来惯做英雄春梦的鼠辈总向你们伸出拉帮结派殃及天下的祸手,可惜像你这等见异思迁摇尾乞怜的货色只恐你的救穷英雄济世救星将普天之下的金银美女给了你也改变不了你穷的德行。哼,瞧你这獐头鹿耳趾高气扬的德行好像你的父亲是陈胜是吴广是张角是李逵是宋江是洪秀全是李自成但绝不可能是乾隆康熙皇太极、更不可能是武松吴三桂,难道你真的以为你的父亲应该是袁世凯是康有为是谭嗣同?但此时此刻你的父亲无论是谁或者你认为谁应该是你的父亲、你都得从我的眼前滚蛋。”
母亲壁兰望着男仆尤武怏怏离开的背影侧隐之心油然而生,她嗟叹一声说:“小妹何必大动肝火呢,俗话说童言无忌云来雾去。何况他言语之中论及的三个女流均是经天纬地留芳百世的旷世人杰,要是真有那份造化那我女儿不成废旧鼎新步月凌云的巾帼了。”
国军中校林晗昕说:“壁禾小姐为何不对那穷得发醋的小子说你的外娚女是常平公主是观音大士呢?”
“笑话。”我小姨壁禾余怒犹存,“我安氏门中会出观音那种吃斋念佛恶劳好逸的人吗,我安家世代都是士农工商辛劳持家的名门望族,姑且不论我父祖高亲、单说我的母亲狄浮萍作为一个渺若尘屑的山野女子落荒逃到人海苍茫举目无亲的蜀汉古都不也单打独斗的捞了那么大的世界。至于常平公主还差不多,一个锦衣玉食往景如烟的亡国女子还能矢志不渝的奔走在山河破碎的废墟上,在风餐露宿的刀光剑影中为反清复明的千秋伟业呕心沥血死而后已。当然,作茧自缚坐井观天的华夏子孙总把天下泰平的希望寄托给子虚乌有的救苦神仙观音大士、而国仇家恨集于一身的血性巾帼太平公主却少有人知,如此不明是非曲、直虚实利害的蚀国顽疾实在令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翘首悲怆,也许这正是中华民族总是容易受制于人的原因吧。唉!天残地缺令人遗憾。”
我的养母鳗鲡说,在以我小姨壁禾为主角的那场针对历史名流的唇诛舌伐调侃戏言中,初生婴儿的眉头眼角在不绝耳畔的言来语往间喜怒无常哀乐莫测。初生婴儿脸上的风吹草动引发了侍女鳗鲡与我小姨壁禾的警觉,她俩在不约而同的目光碰撞中不约而同的动了动心猿意马的眉头。
侍女鳗鲡乘小姨壁禾心不在焉无暇生事的有利时机眉开眼笑的说:“夫人,你掐掐手指给宝贝取个乳名吧。”我母亲壁兰说:“既然你们都引经据典的将我的女儿数落得如金似玉非同凡响,可黄金有价玉无价那就以玉为名吧。”
侍女鳗鲡说:“玉虽是钟灵毓秀物华天宝,但以我宝贝义女的国色天姿以玉为名只恐太俗。”
我小姨壁禾自作主张一锤定音说:“那就叫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