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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坡地(卷一)(25—27章)
作者:张金良  发布日期:2012-06-20 02:00:00  浏览次数:1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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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大肚蚰子不想养汗

 

据流传着的故事赵家的发家史也的确和坨牛粪有关。

祖祖辈辈的坡地人来说,手拿一块脆生生的萝卜咸菜,咕咚咕咚地喝着大碗的稀饭,然后大嚼上一口红薯面或玉米面的窝头或饼子,那真的是世世代代的坡地人不懈的想望和渴求稳排大坐在八仙桌前,碗中喝汤盘中吃菜的幸福美满日子只是一个传说或今后的一个希望在,而赵家却实实在在地这般消受者赵家的发达,在大坡地一带被一个口耳相接生生不息的故事传奇着,并在人们充满嫉妒、艳羡、幽恨和无奈的情绪中不断加工演绎——但大家似乎都坚信赵家的来龙去脉确和一坨牛粪有关,因为赵世喜的父亲就叫牛保!

赵世喜的爷爷叫赵文,父母早亡,共有弟兄两个,弟弟赵武。本来望子成龙的父母寄寓着一个文武双全的梦想谁承望,长大后的文武弟兄却天悖人怨,文亦不成武亦不就。

倒也是,世代繁衍生生不息的庄稼主儿,都象那挖太行山的愚公,在自己困苦难捺力所不及之时便把那永恒的梦想移交给后来的子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仿佛无穷匮也的子孙中有一条腾越龙门的鲤鱼。“无穷匮也的子孙被前辈们寄予的厚望,像一根凝重无限的扁担,接过那根凝重无限的扁担荷在肩头,在一生不堪重负的几顿奔波几顿劳苦之后,无可奈何地再次充满希望,把那根凝重无限的扁担移交给“无穷匮也”的曾子孙。子孙无穷匮希望也就无穷匮

接过那根扁担的赵文,他并不知道他是曾子孙还是曾曾子孙,还不能移交的时候就用一句流传千古的活替他的曾曾曾子孙作了总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单论这一点,他的后代或许就应该对他倍加尊崇甚至感激涕零的,因为他至少是一个认真且善于总结小历史的小贤达!更何况,后来的赵文虽未挖倒那座山,但他至少挖倒了一个小土丘,——他为后来的子孙们留下了一方遮风避雨的所在。

赵文世圆滑而精明,做完亩半山地的活后,便偷闲干些说个媒倒腾俩烟泡类的动口不动手的小勾当,手里攥着的两个镚子,虽不能保证日日吃香喝辣,却也短不了饭菜里的油盐。不想在灾荒年的时候,他不知拾着吃了些什么毒的东西后,肚子便出奇地鼓起来,待产的孕妇一般,媒婆嘴和烟泡手倒腾来的那俩小钱,都又生生地送给了卖草根树皮的先生。先生很喜欢,那病却不见好。赵文个头本来不大又加了个鼓绷绷的大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远远地一看,就象秋天的田地里吃饱后等着下籽的大肚蝈蝈儿一般当地人管蝈蝈儿叫蚰,所以渐渐地大家都管赵文叫大肚蚰子”。赵文天生的好脾气、好人缘大肚蚰子”的雅号,只要有人叫他便,这大肚蚰子”就流传开来。因人近三十也未娶妻生子。

赵武生来是一白面书生,天生的副好,后来迷上了丝弦戏,在戏中男扮女装唱青衣,加上平时温顺腼腆就有些女儿之风,再经那么一打扮,忽闪忽闪的大眼经过一番刻意的形象化之后,竟比一真女子还多了几分妩媚风流。怎奈时运不济,朝廷忽然禁演了丝弦,又不善做其他的营生,整日在家里装装扮扮的生活终究抵不了吃喝,日子久了,便一日不如一日起来。终于有一天这装扮起来的美人儿妻子再也不愿意多看半眼便抱上唯一的女儿,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赵文的日子也不甚好过,整日腆着大肚子来回晃荡,后来跟着一帮山东的客商到山西飘了一段日子,回来后竟变成了一个揣骨算卦安坟镇宅的先生,加上天生的副好嘴皮,头脑也灵活,大坡村之外的三五十里,也有人时不时地牵马坠蹬地来请,那卦究竟灵与不灵大坡地一带人并不知晓,因为没人找他算他也从不给算,在外边的远处,“大肚蚰子赵文却实实在在有些或真或假的虚名。

却说有一次沙水县的绿营兵有一位正七品官职的把总,把大肚蚰子请去算卦兼安宅,赵文被把总折腾了两三天,啥事都办完了急着走人,可把总没有给钱的意思赵文只知道县太爷是一大官儿,也见过一些扛着鸟枪的兵很是厉害,跑再快的人二三百步之外便打个跟斗栽了去,这把总还是拿着大刀片儿,——芝麻大的官也来折腾自己,也便有些瞧不上眼。由于急于要走,内心也渐渐地急躁起来。恰好把总和太太关系相处不太和谐,老怀疑太太红杏出墙,就叫赵文给夫人再算一卦。

赵文来来往往在把总家待了天,也见过那女人,是属于倚门唱曲、侧目窥人,掩鼻窃笑泪眼颦眉的那种,水蛇一般的腰身,整日价丢了什么东西似的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态。赵文做完了要做的事后,那女人拿出一件酷似绿营兵丁穿的皮袄送给他,意思好像抵顶了他几天的辛苦

看到那脏兮兮的一件皮袄赵文像被一群绿头苍蝇团团地围着飞,也正应了那句“有疮儿好摸,有话儿好说”的话,就整日心事连连地念叨,但把总夫人的卦却不能不算。当他攥着哼哼唧唧地从锦帐里伸出的一只玉手,闭着眼睛仍在想那件破皮袄,于是嘴里就由不由地念叨着:“唷?——三伏天弄件破皮袄,干啥——养汗(汉)?”(养汉:女人较为主动的偷情)

一句话尚未说完,红罗帐里忽然又冒出一只手来,啪啪地打了赵文两个耳光,打得两眼发黑脑袋嗡嗡直响,赵文又急急地喊道:“哟——动武了说差了?不是养汗是啥?”赵文的意思是提醒夫人你给我件皮袄没用,——那是一件富人嫌脏穷人穿不出去的东西。但那偷腥猫的警觉性和防范意识向来是无与伦比的,不等赵文继续说下去,红罗帐里传来一声断喝:“打这王八蛋,照死里打!”顿时一顿拳脚棍棒便铺天盖地来,赵文登时死过去,口中不住地流着黄汤。

把总看势不好,——本来的一件小事真的弄出人命来,也不是个交待,索性让两个人把赵文抬了,叽叽喳喳地送到了沙水县衙。

 

第二十六章       错季的优美真美

 

 

把总的手下将赵文抬到知县衙门后便去禀报知县老爷,知县老爷正手攥一只精致的小葫芦训斥一位衙役:“这葫芦儿尚可,这叫哈儿不行

知县眼睛眯眯地来回审视着手中的小葫芦,看了一会儿后,猛然间拍下桌子一声断喝:“生就的一个枣木橛儿,十八面下线砍不成个耳朵勺儿尔等!——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知县拿的葫芦是一个专门制作的专装蝈蝈儿的葫芦葫芦在青小的时候就用“原”套起,随着葫芦长大“原模”上的花纹便就印在了葫芦上,长成后取下“原模”,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花葫芦。然后从一头锯下拇指宽窄的一截作灌口,上档次一点的,就使用黄梨、紫檀、玳瑁一类雕琢打磨后作罐盖,就制成了一只精美的蝈蝈儿葫芦。

葫芦经饵茶洗过之后变得干燥而结实,内部有天然的纹理,装上蝈蝈儿后,声音有很好的反射也利于蝈蝈爬行蝈蝈儿本是百日虫,寿命只有三个月左右,有钱的贵人家在严寒的冬日也能听到蝈蝈儿美的叫声,便有人专门在冬季里繁殖蝈蝈儿在从腊月到年后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就有人能欣赏到那错季的优美。

“叫哈儿”则是经培育后的上等的蝈蝈儿,不仅叫声悠扬响亮,还可以模仿蛤蟆发出低沉、圆润而有节奏的声音,闭上眼便如到了草繁水深的夏季。

 受训斥的衙役见把总的人来叫,便逃命一般着屁股退了出去。知县老爷闭着眼睛捻着胡须听完缘由,心中忽然来了兴致:早就听说,那女人天生不是什么好鸟,可天下真有这么灵验的先生?便半脸神秘半脸凝重地站起身来,顺手拿起一块擦嘴的手绢包了那葫芦坐到了大堂上。

堂下的赵文仍旧在地上蜷曲一团,从把总家到县衙,不住从嘴涌出大口大口腥气的黄汤来堂上的知县老爷看着还微微地喘息着的赵文,便猛地一拍惊堂木,左右衙役便如雷般呼声震天赵文经过这一震,浑身一激灵,吐出最后一口黄汤之后竟醒了过来,摸摸瘪下去的肚子,忽然感到了说不清的许多舒服,——只是浑身无力,支不起个头来。

知县喝道:“异端邪术妖言惑众揣骨算卦,污蔑良家妇女————何罪威武的吼声像老虎下山。

赵文本想抬起头来,只觉水桶般粗细的脑袋嗡嗡直响,浑身象坐在船上似忽悠忽悠地摇荡知县继续说:“念你初犯,把我手中东西看看,——里边装的是啥若真的说准便可另论,若胡猜乱撞,勿用辩驳,老爷的板子可多少天没闻到腥了,倒看看你多硬的屁股!

两边的衙役再次山呼雷动。赵文经这一说,勉强抬起头,大声喊道:“老爷饶,刚才叫人打不轻又离太远,——俩眼冒金星,如何看得清?”说完便又栽下头不吭声了。

立在知县一旁的主薄急着找知县有事,也不愿看那一地腥臭的黄汤,便从知县手中接过葫芦拿到赵文跟前:“看清没有?谅你也是个骗吃骗喝的懒杂种,趁早去南监等死吧!”

主薄只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葫芦原是朝廷里传出的东西,民间根本见都见不到,最低档的东西恐怕也在亩良田以上的价格。赵文听到主薄这么一说,拚尽全力大喊大叫起来:“老爷!你真要俺‘大肚蚰子弄死到这玩意儿里?青天老爷俺‘大肚蚰子死在这里边?”一霎时大家竟都吓得目瞪口呆。赵文喊了两声后,竟又体力不支躺倒过去。

赵文的意思本是老爷你因为那个东西要了我大肚蚰子赵文的命,于理不公知县和众衙役理解为赵文真的有些本事果真一看便知尽管把总夫人不依不饶,但知县真的不愿再招惹那个似乎有些妖气的赵文,便断了个“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了事。

当大堂空无一人的时候,赵文才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虽然脑袋仍疼痛不止,毕竟肚子瘪了下去,除了脑袋之外整个身上轻松了许多,他晃里晃荡地出了县衙,心惊肉跳地回到了坡地村。

 

大坡地向北不足百里有一条横跨太行山的关隘,常年驻守的绿营兵便达四五千人,绿营兵的首领姓杜,人称杜防御,正五品的武官。府衙设在开州

杜防御的公子得了一身的癣疥,需要一味中药配伍,那中药便是太行花太行花本属稀缺物种,即使一世专门采药的人也寻不到多少棵,况且又一年年减少。杜防御托沙水的知县寻了棵,公子用后癣疥果然好了许多杜防御听了郎中的指点,说太行花有回春之功效,就以太行花为主药配了几粒药丸,防御服用后顿觉神清气爽浑身轻巧,五十余岁的人竟和青年人一样容光焕发活力四射,连防御的三太太服用了几粒后,身上多年的淅淅沥沥也干净了许多。郎中又指点,若用新鲜的太行花煎药,将有百倍的功效。杜防御费尽周折寻了无数的能工匠 ,竟没有种活一棵,——那太行花要么不发芽,要么等长出第二片嫩叶时便蔫蔫地死去,更不用说开出花来。

 

第二十七章      背回来一坨牛粪

 

 

当杜防御再次找到沙水的知县后,知县把赵文给举荐了去。

赵文几乎绑架一般地被塞进防御的黑布小轿内来到开州的第一天,杜防御便派了两个鸟枪兵形影不离地跟着赵文,尽管赵文装疯卖傻鸡鸣狗盗地使尽了千般解数,无奈那杜防御铁了心要在开州的土地上长出一片太行花来。太行花世界唯中国独有,中国唯太行独有,药用价值极高。太凡越稀缺的东西便越难侍弄,过去也曾有过不少人试图人工种植,最好的结果也是长出三片嫩叶后便死去。

东北的千年野参据传也相当的神奇,找参叫做放山,挖参叫做抬参,挖参的剪称呼为快当剪,挖参的刀称呼为快当刀,发现后要用拴铜钱的红绳系住,不然挖的时候人参娃娃会跑掉,难得的金贵比瑶池的蟠桃差不了多少,但毕竟养了出来,而这太行花似乎比那东北人参娇贵百倍,人们花尽了心血就是不出来。

传说太行花原是花神的外甥女,因看不惯诸神为一柱香而争得面红耳赤便来到人间,可人间的众生因一文钱而拚得你死我活于是到处找寻那安静清心的养身之处,最后来到太行山,找了个僻静贫瘠之处,化作了一朵太行花便安顿下来,不求物的奢华但求心的畅快太行花也就专爱那些德行高品性的人

太行花珍贵就在于,前生一世修善,来世方能相见前生三世修善,方能后世相得。所以就是终生住在太行山,能寻见太行花的人也为数不多。也正因如此,那赵文才死活不敢答应直到两个鸟枪兵拿枪对准了脑袋,才算应承下来。

应承下来之后,赵文便和鸟枪兵一起到太行山寻找花种。从五月一直到深秋,一行三人才在太行山中的棋盘山里的一户人家找到三棵,不想那人死活不卖,只说因采那花丢了一条人命。急得鸟枪兵朝天连放三枪之后,才花三百两银子最终买下。

赵文小心翼翼地将收集到的针尖般大小的一捏花籽用红绸布包好,装入一随身携带的小木匣子中,终可暂吁一口长气的赵文顺手将那已风干的三棵太行花棵子扔给了那人家在一边拴着的牛。

一行人轻松愉快地向回赶,兴冲冲地爬上了回程中最后一座高山,三个半蹲着哆哆嗦嗦地沿着石阶往下走,没想到深秋雾浓苍台露冷,提匣子的鸟枪兵一个脚步站立不稳翻了几个跟斗后倒栽葱一般滚落一侧的深沟,眼看那木匣在石阶上蹦了几蹦后便碎成几片,那红绸的小包随风飘动起来后,在半空来来回回地晃悠一阵便落入万丈深渊提匣子的鸟枪兵甚至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不见了踪影,余下的两人镇静下来之后,只看见挂在葛条(山上的一种植物)上的那只鸟枪还在半山腰上荡着秋千。

赵文和那个走运的鸟枪兵在半山腰上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地呆坐着两个人一直蹲到东山那颗红乎乎的太阳脸,赵文猛然站起来,招呼没死的鸟枪兵:“回去!”鸟枪兵问也没敢问,跟着赵文哆哆嗦嗦地又往山里走。

原来赵文听说棋盘山中生长着一种鸟衔茶,是南方飞回的鸟吃了茶籽未消化,把屎拉在树洞中生长出来,且茶的味道奇美。赵文想,那被牛吃掉的棵子上说不定有余下的种籽。于是,两个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始了撞大运。

等到了那户人家,天已过中午,两个人顾不上吃饭直奔那牛而去,只见牛的屁股后边一坨黑黄的牛粪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二人急忙找了个布袋将那坨热腾腾的牛粪宝贝一般装了起来。

当二人将那一坨热腾腾的牛粪背向开州的时候,赵文的心却随着离开州越来越近越来越凉。当看到杜防御那哭笑不得的面孔时,赵文真的感到脖子上的头颅已归别人所有了。“能行?”杜防御孤疑的话中又充满了期待赵文却为了脖子上的脑袋而信誓旦旦言语凿凿最后,杜防御将赵文安置在了一个废弃的小花园内捣弄,鸟枪兵增加到五人。

赵文思谋着那牛粪里的花籽是多半没有,即使有那牛的五脏远不比鸟的肠子,况且牛还倒嚼,即使有也早变成了牛屎,没变成屎也不见得能活,于是将那一坨牛粪顺势顺手撒到了花园内假山石的下面。

 

在小花园里的赵文心情一天比一天焦燥,每天的日子是数着指头算计着死亡日期的到来,五个鸟枪兵形影不离地跟着。

一日,闷急了的赵文到野外转悠,看到那苍茫一片的大地,忽然感到活着是那么的美妙,那怕是每天喝一碗泔水剩饭也好。熙熙攘攘的人流他感到每个活着的人都幸福无比。他真的感到天也美,地也美,连呼呼的寒风都像在唱歌,而在不久的将来他将告别眼前的一切,惨不忍睹地被钉进一个木匣子后,将世界化为一片灰暗,他的胳膊和腿都将变成脚下的一抔细土。于是,一股无可名状的苦痛便涌上心头在能活的日子里,总是抱怨天不公地不明,把自己留在世上忍受太多的苦痛与折磨在离死不远的日子里才真正地知道能够睁着双眼看世界就是永恒的快乐。他真后悔自己早就该好好地耕种父母留下的二亩山坡地,痛恨自己如何冒出好些古怪的想法而自己葬送了自己,如果真能不死,他啥也不求,能种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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