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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坡地(卷一)(103—106章)
作者:张金良  发布日期:2012-07-17 02:00:00  浏览次数:1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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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三章       度过灾荒

 

人们在极度的惊惧和惶恐中收了秋,在漫长的冬季里小心翼翼地算计着每一粒米,除了少数几家财大气粗的大户,几乎家家户户都改成了一天两顿饭。

瘦三仍旧在石碾街的大槐树下煎灌肠,小火炉前整日见不到几个驻足的人。稀稀落落的炮懒洋洋地打发了沉痛的一年几个最闲不住的人在玉皇庙前敲打了几鼓后就算迎来了元宵节,然后将双手抄在袖筒里挤在北圪台上不甚温暖的阳光昏昏欲睡人们似乎都没有从那场刻骨铭心的苦痛中缓过神来,大饥荒的灵还在每个人的心头缠绕着,刚去鬼门关里转悠一遭的百姓,在一起时甚至找不出一个令人开心的话题。议论最多的,正月十五那天苗香香生了儿子会来。大家几乎都认为确该如此,大饥荒里王炳中拿出了上千斤的小米和玉米——举头三尺有神明,那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回报。

会来百日后,王炳中抱着孩子在碾街转悠,赵老拐说:“还真没差种哦,除了没有一脸的胳腮胡和王炳中是一个模子托出来的两块坯!”

岁月没有因为什么而驻足,永远静幽幽地按着固有的节拍哼唱着那首不老的歌。

麦子扬花的时节,也是一个早晨,不知谁在街里喊了声“有蝗虫咧”,人们喊着叫着,拿着铁掀扫帚疯一般地涌向村外不长的工夫儿,四周的田野中到处都是骚动的人群,高声喊叫着互相通报各的讯息,多数人直到晌午不敢回家吃饭,硬着脖子仔细搜寻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有人打死了几只蝗虫,有人拿了草箭子(草箭子:草类植物的那截细长的梗,能拿来穿东西用)提了一串串灰黄的蚂蚱,直到太阳偏西,人们才三三两两地回了家。有人半夜里睡不着还到地里转悠两遭。

到后来,百姓们凡是见到带翅膀吃草的昆虫就打,蚂蚱、螳螂、斑蝥、蚰的,只要能够抓住,打死之后再放到脚下踩个稀烂。

直到秋庄稼变做满眼的碧波涛涛之后,人们绷紧的神经才渐渐松了下来。里的米店陆陆续续地开了张,虽然价钱有些贵但却预示着一个信号:已经有了可以活命的余粮。梨花酒楼的泔水又开始拿来喂猪了,烧酒坊里的酒渐渐地无人争抢,人们终于渡过了鸡不生蛋狗不生崽的大饥荒,石碾街北圪台上的人们又将看见的和没看见的生产和生活的故事,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和操守标准糅合进去之后,口耳相传地宣泄着受苦人的艰辛和欢乐。

香香的儿子已快满六个月,到了“三翻六坐九爬抓”的时候。吃过早饭后,王炳中逗了一会儿在床上坐着玩耍的会来,就领了满仓到村东的地里来。

村东有两块他刚买的春地,早早地上春谷子,“六月六,骑着毛驴儿看谷秀”,正是春谷子抽穗扬花儿的季节,炳中的两块春谷地因第一年耕种,三亩多的地了十余车驴粪,今年雨又好,粗壮的谷杆墨绿墨绿的颜色,半抽出的谷穗一片嫩黄,太阳下泛着耀眼的光辉,地里看不见几杂草,用锄头翻起的一条条深深的垄沟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天上落下的雨水从垄沟里翻出的土全被倒了谷根处,以便于谷子多生根,——既多吸收水分又牢牢地支撑谷杆和谷穗。一阵风过,夹了青草的幽香自鼻孔钻入人的体内,足以舒缓每一根绷紧的神经。

王炳中摸摸自己狼茅草一样的络腮大胡,很少弯过的腰板挺得更加笔直,也许是醉于自己人财两旺的好时光,一脸的灿烂有些喜不自胜,满仓一手扶了锄一手指着地说:“这地再不能锄了,再锄就划断根了”王炳中呵呵笑着说:“不锄了,今儿晌午撵着跑吧!”

炳中领了满仓来到村东的李木匠家

李木匠一儿一女,女儿小桃自从嫁与赵老拐的哥哥赵进财后,李木匠几乎没有一天畅心明目日子,儿子小旦才十六七岁,还没有成家,老伴早早地过了世,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苦捱着穷困的光景,加了个牵肠挂肚的小桃一家子就像自山石之下长出的荆条在硬朗的身板也禁不起经年累月的重。小桃每次忍辱含冤来到娘家后,李木匠总会偷偷地跑到妻子坟上痛一场,当初那个糊里糊涂的选择使他身心交悔恨有加,想起妻子临终时那双托付的眼神和颤抖的手,一种深深的负罪感觉使他每每产生一种死也找不到去处恍惚小桃虽然后来提起婆家的时候少了,但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仿佛在诉说着她子上煎炼一般的生活

大坡地一带的犁、耢类的农具,多数出自李木匠的手,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件他做的农具,李木匠早就成了一个响当当的品牌。王炳中要给儿子订做一个娃娃车,所以来到了这里。

 

第一0四章       锄死你个鬼子

 

 

进门的时候李木匠正在土坯垒成的方坑里熏板子,听炳中说了所要的大小尺寸和样式后,拿个凿子在一块小木板划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道道王炳中左看右看看不出个子丑寅卯,笑嘻嘻地说:“瞎刮拉些啥,给弄错了”“木匠号,叫你看就不找”李木匠拍拍一屁股的木屑,回答简练而直接

他的为人说话和他的手艺一样,总是钉是钉卯是卯的叫人一眼明了,从来不多加半个没用的东西。王炳中心里骂着“犟驴”,嘴里又故意问:“这猪还杀不杀?”李木匠头也不抬说:“稀饭还怕不能管饱喝呢,除了你谁吃肉?”

李木匠除了木工活,他还是个好子手,年景好的时候逢年过节总要宰杀猪羊拿去街上卖,为人又实诚,从不缺斤短两,忙上几天后赚几副下水(下水:动物的肚肠)全家解馋经他作弄的东西干净而鲜亮,皮是皮毛是毛,手脚又快,他剔去的猪羊骨架留下的全是白花花的骨头,绝带不去二两肉,他卖肉随你半斤八两的要,一刀下去差不,两下去便足足的份量,决不拉第三刀。

小桃的儿子狗狗死了后,他怀疑是自己杀猪宰羊给后代积下了罪孽,来就很少动刀了。若实在不过乡邻的请托,杀猪宰羊之前,也总要加一句“猪羊一刀菜”来自找安慰。家里养了一条大黑狗,极具灵性的一条生灵,进门来客人可以携带任何东西,出门时若拿了物什便咬住腿死不松口,只要家里有人答应,熟人朋友进门一声不吭,若家里无人答应,外人从不让进门。

王炳中临出门时,李木匠拿了满仓的锄送了出去。 103

炳中领着满仓,踏夏官道中间巨大的青石条慢慢地向回走,他的心情就和路中间的青石一样平整而舒畅,儿子会来嘻笑吟吟的胖脸蛋就象梨花井里的水,清冽爽而不含一丝的杂质,——或许是因了“独占鳌头”的地气,或许是因了他捐粮灾的善,还是因了他健壮如牛的体魄加了香香生儿子的大屁股?但无论是哪一件,每一件都会令他舒适满怀而兴奋昂扬。

正走着,周大中忽然着急慌慌地截住了炳中说:“老天爷!还不跑!在这儿瞎转悠个啥!来了几个日本兵,才刚刚儿在酒楼里拿刺刀把小给挑了

炳中抓住大中正要问到底咋回事,远远地看见一个日本兵骑了大洋马正呱嗒呱嗒夏官道由西向东而来,一只手拿了软蛋军帽在忽着,着怀露着圆滚滚的大肚皮,斜挎着一把军刀,松的皮带滑到了肚子的最下边,露着小肚子上一片黑乎乎的毛

那个鬼子一边摇摇摆摆地走,一边斜了眼四下张望着,王炳中面无表情也不言语,拉了大中和满仓低了头贴墙根站下,等到马头刚刚走过马屁股刚到脸前时,王炳中闪电一般夺下满仓的锄头,伸出去钩住鬼子兵的头使劲一拉,一下子就把他给拉下马来,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王炳中就在鬼子兵的头上一阵猛砸,只砸得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才住了手,那匹大洋马着蹶子怪叫着一溜烟经夏官道向东跑了。

满仓的那张锄长长的白杨木锄把,经年累月地叫满仓磨得如同抛上蜡一般明亮又光滑,明晃晃的锄板闪耀着主人的辛劳与勤快,——是一把绝好的锄地的利器王炳中猛然拿来做了一回打斗的武器用,钩、砸、砍三样功用临场发挥且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畅快淋漓

周大中和林满仓两个人吓傻了一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街上炸了锅的人四处叫喊着奔散逃命,王炳中拉了两人一人一只手,自夏官道向南的小(隔:胡同)左拐右拐向南山一路没命地奔逃。尚未跑出多远,身后咣当咣当的枪声象过年点响的炮。

王炳中三个兔子似向南跑了好几,在南山后的树林深处歇了下来,喘息了大半天后周大中告诉了事情的原委。

酒楼刚收拾完,一个日本军官领着四五个兵和一个翻译就进来了,好象知道小莲,进门就奔莲香阁去了,开始还好生生地喝酒吃菜听唱,不长时间小莲就敞着怀从里边跑了出来,一边回手打着拉他的翻译一边骂:“死了烂了也不给日本人,想日日你娘去!”提着裤子的日本军官系上皮带后赶过来左右开小莲一顿耳光,小莲胡乱抓挠了一阵,忽然弯起膝盖一下子顶到日本人的裤裆里,日本军官捂着裤裆转了几个圈后就抽出刀把她给挑了……

周大中站起来四处张望一下,又回来对炳中说:“小莲那娘儿们,不简单,厉害很,日本军官领了人出门后,硬是自己把一团血糊糊的肠子给塞了回去。”

三个人一直在树林中到后半晌,笼罩在心头的那片惊慌和恐惧,才渐渐地变化为胜利的欣喜和愉悦,满仓说:“东家的手也真快,这儿还没弄清到底咋回事儿,那边就把头给砍砸了个稀烂,那把锄以后给供起来吧,那可是个功臣。”

周大中也深有感触地说:“咋也不是咱东家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收拾个把小日本儿还不是三下五去二?在咱中国祸害了多少人,要都象咱东家那样儿早就都撵出去了,也真该上去再补上两锄,——到底没有咱东家那胆儿,真解恨真解恨

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回走,临到村口时又找个僻静处听了一会儿,三个人商量一下,首选了一个四通八达利于遁逃的小道一步步走近石碾街。

 

第一0五章     鬼子的滔天罪

 

街上冷冷清清,只看见梨花酒楼有三三两两进出的人,王炳中刚到门口就听见赵老拐在高声嚷嚷着:“你也是大女要饭,净干些想不开的事儿,你那东西儿闲着也是闲着,死了也是烂了,不就是两腿一叉的事儿?好汉不吃眼前亏呢,拿了个臭屁股当宝贝,——看看,看看,这可好,叫人连肠子都给掏出来了,丢着个白屁股自己啃吧,再没人要了。”又听得小莲骂:“赵老拐,日你娘,拿这些屁话教你妹子儿去,你嘎毬日的欠俄的钱还没的还哩你给俄记死了噻,今日

初七,俄就是死了也到你家要去,一年不成十年,十年不成二十年,看俄——俄——咋收拾——————乌龟......

炳中近前一看,小莲腰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白布,一说话那红的血就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老拐伸过头去,几乎和小莲脸对住了脸:“到这步儿光景了,还日能个啥?也就脱了衣裳那点儿本事,恁大爷打今儿起,就是想死你,痒死你,倒贴也不尿你了……哼……”赵老拐也是只顾说话,根本就没有注意脊梁后面立着的那个人。

王炳中一把揪了老拐的脖子向后提溜了去,正要开口说话,周大中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老天爷!快回去看看吧,出大事儿了

王炳中跟了周大中急急忙忙地往家跑,门口站了黑压压一片人刚进大门就看到一片狼籍,会来在廷妮儿怀里扑腾着双腿哭叫,林先生蹲在七叶树下低着头喘粗气,牛文英在卧室的隔扇边横躺着,地下流了一大滩血,早来抱着母亲的头已哭不出声音来。

原来在王炳中砸死那个日本军官不久,余下的四五个日本兵就和那个翻译官到了他家,先在东院挨个房子看了,抽了林先生几个嘴巴,后来就到了中院

牛文英怕伤了躲在卧室里的早来,两手叉了隔扇上的门不让进去,就叫两个鬼子兵刀戳死了

鬼子刚到东院的时候,苗香香正和月琴坐着说话,听到东院乱哄哄的喊叫声后就抱了来往西院跑,由于害怕没走几步就摔了一跤,月琴开了通向西院的门,接过会来时日本兵就到了院子里,香香喊着月琴快跑就关住西院的门,用身子靠着死活不开。

后来的事也多亏了那张鹰美人图,吴昌硕在日本极具声望,培养了大批学生,是日本艺术界顶礼膜拜的大师级人物,王维死后王炳中开始时把那张画收起来珍藏,或许是为了时刻纪念故去的先人,忽然有一天心血来潮,就将那张画替换了原来的中堂,也就是那张画使王家免了遭受更大的灾难。几个日本兵看见那张画后就开始抢,几乎打了起来,最后卷起那张画架起苗香香走了。

 

牛文英出殡那天,赵老拐给王炳中送来了苗香香叫日本人扔到了三百台南边玉米地里。

香香叫人回来后,双目紧闭脸色青紫,浑身赤条条一丝不挂,肚子滚圆滚圆的像个足气的皮球香香在日本人的炮楼里待了不三天,就仅剩下了气若游丝的一条命。王炳中怕把那些污秽之气带到家里不吉利,就花园里最西北角的小收拾了两间,把香香安置在了那里。

廷妮儿抱了会来一直守侯着香香,她一直自己埋怨自己:“哎呦呦——俺那天去山上做啥呦,咋不在家抠死他一个!”

月琴哭哭啼啼地也去看了几次,香香惨不忍睹的样子叫人没有再看第二眼的决心香香昏睡不醒,有些意识后往墙上撞头回来后的第五天,廷妮儿抱了会来找人喂奶刚走不久,苗香香在门口外的一棵苦楝树上上了吊。

不到十天的时间里,王炳中家里两个鲜活的生命就交给了永恒的黄土。周大中在酒楼的上支了一块银元葬了小莲,鬼沟子里多了一堆不起眼的坟莹。

那天几个日本兵扯了一路哭喊叫骂的香香往东走,村东的李木匠放开那条黑狗拿了一把明晃晃的斧子大声喊叫:“乡亲们哪,老少爷们儿们帮个手啊,不能叫日本鬼子祸害中国人哪……”日本兵抬手一枪打倒了李木匠后慌慌张张地跑了。

魏老大帮着李小旦给李木匠拼凑起一副透着窟窿的薄棺材,可惜他一辈子响当当的一个木匠却没有为自己留下一副象样的棺木李木匠下葬时,小桃哭的一句话使在场的每个人都落泪:“屈死的爹呀,苦命的小桃,以后有话给谁说呀……”

一个月以后,王家东大院里林先生才正式开了课。每天太阳刚近西山,孩子们就叫嚷着要回家,一个个如同惊弓的小鸟。

又过几天后,大坡地村的上空成群的麻雀和不知名的小鸟从东飞到西,又从西飞到东,整日叽叽喳喳地尖叫着,半夜散去后太阳一头就又聚拢了来。林先生说:“这恐怕要出啥大事了” 人们又陷入一片惶恐之中。

 

 

第一0六章        扬眉吐气

 

 

几天后,传来一个几乎令人疯狂的消息:日本投降了

百姓们哭着喊着跳着涌向街头,燃放的鞭炮哗啦啦地连成一片,听说三百台附近村的女人在满街揪打两个日本兵,人们便就黑压压地叫喊着奔了去,炮楼冒着滚滚浓烟象刚出了大殡,人们闹嚷嚷地回来后,又聚到了石碾街上,抬来祠堂里的大红鼓一直敲到天明。

石碾街上,王炳中悲恸欲绝地哭一会儿歇一会儿,再拼尽全力一会儿鼓,他没有想到他的那一张墨梅老鹰美人图竟成了埋藏日本人的最后一张上路符,他深深地痛恨自己,当时竟没有再杀几个日本人的勇气,日本兵在中国犯下的滔天之罪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一年多的时间里,王炳中不仅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和大悲,而且陷入深深的迷惑和困顿之中。他犹如大海之中的一芥草蒂,除了随那洪波的涌起和跌落之外,剩下的就是满的苍茫

扛着红旗的共产党人来了之后,和灾荒年那时一样开大会搞动员。王炳中想都没想到刘狗剩的父亲刘大全成了农会的会长,还领了一大帮子人减租减息闹革命他尤其看不惯魏老大欢天喜地兴高采烈的嘴脸,他娶了三房如花似玉的女人都没有那种激情澎湃的感受,而更为扎眼的是,三碾杠都难打出一个屁来的林满仓竟也偷偷地去听会,回来后还做贼一般地在暗地里和月琴悄悄嘀咕。减租减息去掉了他四分之一的租和利,他刘大全订正了几回日本人在的时候他其实早就减了租的刘大全如今屎壳郎变知了——一步登天,一副牛皮哄哄的样子,总是左推右推说新社会人民当家作主,要协会委员全体表决才能算数一个人作不了主。

协会开会那天,王炳中有一种被当猴耍了一样的感觉。满屋子黑压压一片人,有蹲着的坐着的,也有圪蹴着的靠着的,一个个兴奋活跃而表情怪异。他特意换了一身印了寿字图的咖啡色长袍,戴了一顶白呢子礼帽,拿拿捏捏的一幅气宇轩昂大度非凡的达贵形象

他站在人群中间,颇有些动感情:“乡亲们,日本人在那会儿,俺大太太就按减二分半的租放了地的,王炳中不是一个抠抠缩缩的人,这地租是早减了的……”四周闹嚷嚷的有些乱“大灾荒也是捐了粮放了粥的……”台下有人大声地打着呵欠,吵吵嚷嚷地将王炳中的声音淹没他准备好的声情并茂的讲演最后连自己也没有了再说下去的心情。

刘大全抹了一把鼻子走上台后下面立即静悄悄鸦雀无声。王炳中真真正正地感觉到,在那个狂乱的氛围里,他至多是一个戏份子翻跟斗的花脸,除了博得一片哄笑之外别无其他用途。

过了一些日子,忽然又来了几个扛着青天白日旗的人,把刘大全打了个皮开肉绽躺在炕上不能动弹。这些人连民国的法币都不要,专要金条银洋。王炳中忽然有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把林先生和满仓叫了来,不无恓惶地感慨世上这两种人惹不起一种是笑嘻嘻叫你自愿把东西送出去的人,一种要东西要命叫你挑

正如王炳中所料,晴天白日好似秋来的蚊子,八月十五肿了嘴,九月十五就挺了腿肿嘴到挺腿最是饥饿难耐且剧毒百倍——临死总是要捣弄个肠满肚圆,要不死都闭不上眼。

县党部的几个官员拿了王炳中的真金白银之后,再不提反共产和保家卫民的事,不知谁家放了两挂迎接解放军大部队到来的鞭炮,有或没有地扯开嗓子吼叫了几声后,那几个人如秋来的蝉一般消声匿迹了。大坡地的人才知道,共产党的农民协会不是重新站起来,而是压就一直没有倒下去

王炳中参加了一次农民协会后,一种不祥的阴就一直笼罩在心头。那一张张活力四射的面孔,似乎都暗藏着一股不可抵挡的千钩之势刘大全似乎有着一副打不断的骨头,自能拄起拐杖爬起炕的时候起就又开始满街转悠起来,北圪台儿上仍是一副皮包骨的人群仿佛一夜之间翻了身,扬眉吐气的感觉犹如头顶的阳光一般灿烂,革命的样子究竟是红是白、是圆是方,连林先生这样有文化的人也不甚了然,却成了一个个庄稼主儿眉飞色舞地每谈必及的荣光话题。最糟糕的是,王炳中二太太雷月琴也展现了前所未有的荣光焕发和神采奕奕,大步跑小步颠摁不住地汇入那个扛红旗的热流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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