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過洋述親
Sally的外表看來很溫和，但是她卻有著異常堅定的意志。若不是她的堅定意志，我的地利條件也會無濟於事。她的決心最後克服了同樣堅定的反對意向。在1974年2月我們結婚的幾個月後，Sally和我前往馬來西亞向寬諒讓步的長者表示敬意。她的家住在檳城一個名為Bukit Mertajam的小鎮（簡稱BM)，我們首先飛抵吉隆波，然後坐了一輛小型飛機到了檳城島，再坐船過海低達Butterworth，從Butterworth乘車半小時便到達BM。這是我初次去到世界的那個角落，當我們的小型飛機飛近檳城，飛越過一叢叢麻密蒼翠的椰子林時，我變得異常興奮和緊張。這使我一下子想起：儘管Sally和我現在悉尼一起分享著共同熟悉的世界，我們先前對這個世界的認識會是截然不同的。
Sally的大家庭，包括她的父母和弟弟，以及她的姨姨們等都在機場等候著我們了。和Sally歡躍的姨姨們相比，她的父母看起來很嚴肅（我聯想起德弟的謀略，也許有點見地！），當我們把行李放上車上時，只聼到她的姨姨們興高采烈地吵著我聼不懂的潮州話。我們的車穿過Butterworth，駛上通往内陸的道路，路面開始變得狹窄。在路上，女孩子們騎著自行車，後背挺直並保持著從容不迫的優雅姿態從車旁溜過。一切事物對我來說都是新的經歷——那名為亞塔的小茅屋（馬拉人的房子）；那在路旁彌漫著香蕉芳香的水果檔；那穿梭在閙市，穿著不同種族和宗教服飾的人群，這都使我感到異常輕快。
我們很快就到達了Sally父母居住的房子，他們的房子正好在鎮中心的邊緣並且距離市場很近。那是一座寬敞的木建樓宇，鉄頂蓋，是那附近街道的典型房子。兩棵巨大結滿了果實的芒果樹懸垂在房子的頂上。晚上，一個熟透了的芒果會偶然地砸落在屋頂，發出龐然迴盪的響聲。第一次聽到那響聲，我從床上跳了起來，以為是Sally的弟弟從長桌子上摔了下來，這張長桌子正是為了我和Sally的到來而作爲他臨時的床。我的騷動驚醒了全家人，雖然他們都聼不到芒果砸落屋頂的隆然響聲。如果芒果在白天落下，鄰居的孩子們就會很快跑過來撿拾芒果。不管什麼時候，家裏人想吃芒果的話，他們就會讓一個人上到屋頂把樹枝搖幾下，這些都太有趣了！我記起我曾經告訴過我朋友Lee關於馬來亞人在香蕉樹下睡覺的話，又使我聯想到這些人對我這個突然闖進他們生活圈子裏的陌生人的看法。他們會覺得我狡猾嗎？在遇見了他們並且經歷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後，我明白了爲什麽香港人給到他們這樣的一個概念：在香港，人們生活在一個更複雜的環境中，我想一般都會比較乖巧且更能遮掩自己的情緒吧。
不久Sally的媽媽對我開融了點，開始帶我去拜訪她的朋友和親戚們。我不知道是否她覺得我不像她想像中的那麽狡猾了，或我的狡猾贏騙了她的信心呢（廣東人叫這做“扮豬食老虎”——如果我潛意識地使用了這種技巧的話）？Sally的父親還是嚴肅少語，但他對其他人都是這樣，所以大家都不以為意。他在鎮外擁有一個小型棕櫚樹園，有一天我們去到他的棕櫚園看他。在幾個工人的陪同下，他正在將長成一簇一簇的棕櫚種子叉挑上一小貨車上。他裸著上身，我看見他黑色的皮膚顯出過早地衰老了的徴象——見證了他這些年的辛勤勞作。晚上，男性村民在當地的市場地帶聚成一團聊天。有些人坐著，有些人蹲著（BM的人很習慣蹲著），也有一些人悠閒地抽著紙煙或雪茄。這裏的街道很昏暗，一次我無意中行經了Sally的父親和他的朋友，差些兒不知道他們就蹲在那裏。鎮裏的女士們似乎比男士更優閒，至少那些白天擕帶著水果、蛋糕或小禮物前來的女士們像是這樣。有商鋪的女士們顯得忙碌，但是家務明確地屬於女士。我記得後來幾個馬來西亞親友去澳洲探我們時驚奇的看見我繫著圍裙在洗餐具（有一名女士甚至哭了起來，出於對澳洲習俗的羡慕）。我確信馬來西亞的習俗已隨著時間改變，現在很多男士也一起承擔起家務了。
在這期間，我們也去拜訪了Sally的外祖母。她居住於鎮子的郊區，和她的兩個兒子（Sally的四舅和五舅）以及他們的家人一起生活，經營豬欄生計。四舅是一個身體結實的年青人，比我稍為年長 ，是第一個寫警告信，要我停止與Sally來往的人。他以帶著歉意似的熱情歡迎我們，隨後他跑進一小屋子裏取出一把大砍刀，揮動著向我們走來。謝天謝地，他沒有惡意。他爬上近著我們一棵矮小且方便抵達的椰子樹，那裏掛著兩個又大又圓的綠色的椰子，顯然是保留了給這次會面用的。四舅爬上去砍下椰子給我們喝浮著軟肉的椰子汁——那是我的第一次。也就是在那裏我第一次嘗到了榴槤果。那醜陋帶刺的硬殼，打開後顯現出鬆軟多汁的果肉來，看似濕透了的棉花糖。沒有什麼東西比這個更怪異的了——當我試圖拈起這濕軟粘糊的肉塊時，它差點兒滑過了我的指縫。果肉散發著腐爛洋蔥的氣味——我這個意見馬上遭週圍人的反對及抗議。我很快就習慣了它的氣味和味道，雖然我不吃也可以活下去。
我在BM也發現了另外一個食物的習慣：那裏的人不吃牛肉，市場裏也買不到的。那裏的許多華人是佛教徒而印度人則大體上信奉印度教。傳統上來說，牛在一些華人的心中有著特殊的位置。據說在古代中國，有時候牛被拉進屠宰場的時候會跪下來哭泣——顯得它們比一般動物具有更高的靈性。當我們想到這動物可能用了一生為人類耕種之後，吃他們的肉會是太冷漠無情吧！牛在中國人的神話裏也有著它的地位，據說牛是唯一曾和龍交配的動物——誕下麒麟。另外一些美麗的傳說都涉及牛。傳説天上負責編織彩雲的第七公主來到人間，並且愛上了一個牧牛郎，他們一起快樂地生活著，公主織出美麗的絲綢以維持他們的生計。然而，玉皇大帝不久發現他的女兒不見了，就派人去把她找回來。儘管這對夫婦被強行分開了，作為讓步，他們被允許每年見一次面。在七月七日，喜鵲會在天上搭起一座橋通至人間，以使這個凡人能上到天上和愛人會面。在這一個晚上，我們會看見他騎著牛，吹著笛子，橫過銀河到達了織女星座。在封建時期的中國，這個傳說感動著年青的戀人打破階級觀念，追求他們的理想，牛就被視為以溫和而不倦的動力協助完成這個過程。
我們以很愉快的心情離開馬來西亞，感覺我和Sally家人之間隔閡的冰層終於化解了。在我們回到澳洲之前，Sally和我旅行到新加坡去拜訪更多的親戚。我們坐上了晚上的火車，沒過多久便發現車廂上有人藏起一顆榴槤。可憐兩名澳洲男士忍受不住要走出火車卡外守候到天亮。我試著和這兩人交談，但不能說服他們與我分享我對榴蓮抱有的幽默感。
總之，我們夫婦的第一次旅程是一個不同尋常的經歷——從我們朋友Stephen Yuen那裏借來的500元旅費的每一分錢都是值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