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芳芳这两天总觉得有点不对头，好像平时过习惯了的日子不会是这样的，但应该是怎样的，好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细细想了想，对了，是婆婆变得和颜悦色多了，脸色像是春天的天气，软软的，糯糯的，说话也像三月的小雨，轻轻地飘洒。吃饭的时候，餐桌上居然出现了她最爱吃的三文鱼和基围虾，婆婆还主动给她夹了菜。这种情况有点久违，记得好像还是她刚生下儿子到坐满了月子时有过这种待遇，然后就，就好久没有出现过了。她真的有点受宠若惊。

午睡后，婆婆说要带孙子去看她的姐妹，晚饭不回来吃，换上出门的衣服领着保姆走了。苏芳芳事先没计划到这事，一时间百无聊赖，正打算找人打两圈麻将，一直说忙一直没有在饭点出现的老公罗荣发打电话来，叫她晚上一起去友之田吃寿司。

苏芳芳的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道：“不对头，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头！”。可是老公约出去吃饭，她还是蛮高兴的，匆匆忙忙先去发廊洗头做了头发，再挑挑衣服，化化妆，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一小下，老公已经坐在友之田里面了。

看着眼前色彩斑斓的寿司，苏芳芳不由得叹了口气，上次安安静静地和老公两个人撑桌脚吃顿饭是什么时候了？她夹起一块蟹籽卷，蘸上wasabi，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让香味在口腔里缓缓地回旋，才悠悠地道：“阿发，钱就不能少赚点么？有比你赚钱多的，可没你那么忙的。”

罗荣发喜欢吃三文鱼手捏，他连吃了好几块，还舔了舔嘴唇，才道：“好好好，我以后一定多点时间陪你陪儿子，哇噢，我也很久没吃寿司了。你闷了就多找朋友玩去啊，别老呆在家里看电视。哎，怎么最近没听你说去找李莹呢？”

苏芳芳就不说话了，谁都知道她的好闺蜜李莹嫁的是本地最大的民企康华集团老板谭康华，那可是个赫赫有名的富豪。平日里苏芳芳要出门和朋友玩，婆婆总是百般不爽，要么说她打麻将打得没天没地，要么说她把头发染得花花绿绿不像正经人家，唯独和李莹会面，婆婆就网开一面。所以苏芳芳学乖了，要出门就打着找李莹的幌子。可是苏芳芳就是不愿意经常和李莹约会，李莹家有专用的衣帽间，里面防潮防虫防臭，几百套衣服挂在那儿，换都换不过来，有些从香港买回来就没有开封过，还有前后左右四面都能照的大镜子。而苏芳芳呢，因为没上班了，家里的财政权掌握在婆婆大人手上，要花钱得向婆婆打报告，请婆婆“酌情”拨款。她撑门面的衣服就那么几件，上次去是这件衣服，这次去还是穿这件，有什么意思去找人家见面？

罗荣发好像早有准备，变戏法似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递给她。苏芳芳呆了一呆，没反应过来：“我生日还早呢。”

罗荣发拍拍她手臂道：“李莹没告诉你吗？她老公马上要过生日了，是五十大寿，要办一个生日party。你送份礼物过去，她就不会忘记邀请我们出席了。”

苏芳芳有点儿吃惊，她和李莹认识那么久了，都只知道李莹生日，从没问过谭康华的生日，没想到自己老公居然知道人家老公的生日！她马上把这些天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不由得心里有点悲凉，家里人对她友好和气的种种铺陈，原来不过是要靠她与李莹老公搭上线而已，果然另有所图。不过她很快就把心思扭过来了，管它呢，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事，只看是不是有好处的事。她答应尽快给李莹打电话，心里的小算盘很快就拨拉好了，礼物先不急着买，先探探李莹的口风再说。李莹为人一贯疏爽，视钱财如粪土，如果开口问她要什么礼物，她十有八九会说不要。那才叫正中下怀，这笔钱就揣进腰包成了自己的私房钱。哼，跟谁有仇都不能跟钱有仇，不要白不要。在罗家呆久了，什么都没学会，就是学会了视粪土如钱财！

说起来，李莹老公是大老板，她自己也做生意。先是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后来又带出两家美容院，出去进来的都开一辆火山红的甲壳虫，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苏芳芳常去那家美容院，因为李莹给她很陡的折扣。苏芳芳私下算过这笔账，广告公司和美容院要维持日常开支的话，一年没300万元撑不下来。如果自己有这300万元，存进银行吃利息就够花了，何苦费心费力去办什么公司？

或许从一开始，苏芳芳和李莹就不是同一类人，她们成了朋友纯属机缘巧合。苏芳芳当年只是个医院的小护士，还是编制外的，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几个钱。身为少奶奶的李莹到医院待产，刚好排到苏芳芳的班，谭家那气派让苏芳芳大开眼界。李莹难产在手术台上大出血，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外人都庆幸捡回了一大一小两条命，可是门外等候的婆婆一看生了个女婴，脸色马上变冷。加上医生说李莹以后不再适宜生育，婆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家里还是鹿茸炖鸡天天都差保姆送来，婆婆却再没露过面。

苏芳芳是个有心机的人，看见李莹心情忧郁，就特别悉心照料，给了李莹莫大的安慰。后来混得更熟了，在日常闲谈中，苏芳芳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些口风，称赞李莹如何命好如何日子过得舒坦。李莹本就冰雪聪明，焉能听不出苏芳芳话里的意思，就说妹子你也长得人靓嘴甜，护士又是个好职业，这等技能是很多大户人家极欣赏的。姐姐在这里给你拍胸脯了，给你物色个好人家介绍介绍。

可惜李莹还没来得及兑现承诺，就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连苏芳芳都不知道原委。后来李莹又出现了，苏芳芳才知道，李莹几乎家变了。因为李莹不能再生育，她老公谭康华竟然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儿子，说是找人借腹生的。好强的李莹不吃不喝闹了几天，天天眼睛哭肿得像桃核一样，身体撑不住病倒了。婆婆却轻描淡写地道：“都是有文化的人，讲讲道理好不好？是你自己不能生育，又不是我们害你，总不能叫谭家绝了后吧？那女的生完孩子就给钱打发走了，你还是谭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家产不少你半分，有什么好闹的？我们大户人家，总归是仁至义尽的！”

李莹与苏芳芳恢复联系的时候，等不及的苏芳芳已经自己出手，搞定了曾经的病人现在的老公罗荣发。在外人看来，苏芳芳嫁得也不错。罗家有房有车有公司，还在外面三个企业里占有股份，又有一块据说很值钱的地皮，再加一个农业养殖场。可是苏芳芳嫁过来后才知道，她在婆家从来没有地位，罗荣发是个二十四孝儿子，每个小钱都往老妈处上交，老妈和媳妇有分歧的话，绝对是媳妇不懂事。公婆不让苏芳芳再当护士了，其他工作也不能做，说女人要以家庭为重。家里一应开支婆婆全权掌控，苏芳芳每月只从婆婆那里领零花钱。

苏芳芳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出反转剧，表面看着光鲜，实际上有不为人知的尴尬。她也想多找李莹聊聊，可是看着李莹的气派，不知不觉就会生出自卑感来。李莹曾经对苏芳芳意味深长地说过：“针没两头尖，蔗没两头甜，钱不愁了，但总有让你愁的事情。”苏芳芳觉得李莹早就看穿了自己的窘境，才会说些好听的话来安慰一下，像李莹那样，分明就是吃什么都两头甜呀。

两闺蜜见了面，照例是去馆子里吃好的。李莹不停地给苏芳芳布菜，道：“我每天也不知在忙个啥，好久没和你见面了。你多吃点，我们下次吃饭也不知要到几时了……呸呸，这话不吉利，我意思是接下来我会更忙。”

苏芳芳问李莹老公喜欢什么，说要买样生日礼物送给他，请李莹转交。因为不清楚男人的心思，就先问了再买，省得买了以后才发现不喜欢。李莹说好的好的，先谢谢妹子，这心意我领了，我会告诉我老公，但礼物就不必买了，不好带……

苏芳芳听得奇怪，问什么叫不好带，李莹笑笑，有点尴尬地掩饰着说男人喜欢的就那么几样，项链呀戒指呀皮带呀手表呀打火机呀，这些他都有了，再买也戴不下。你也真是有心，我都记不起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老公什么日子生日，你倒记得清清楚楚。苏芳芳见李莹老是不提生日party的事，就干脆挑明了道：“我老公罗荣发听说了你们要办生日party呢，他说要去祝贺一下，顺便和你老公谈点生意上的事。”

李莹有些诧异，但她很快一笑掩过：“哪能忘了你们呢？我正准备给你们下帖子呢……”

苏芳芳回到家，罗荣发就问她们谈得怎么样。苏芳芳懒洋洋地往床上一靠，故意不紧不慢地道：“老公，咱们家不是不缺钱嘛，有必要这么巴巴地赶着上吗？”其实自从嫁进罗家之后，她隐隐约约觉得罗家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么风光，罗荣发一天到晚忙得不落家，还真的没有出去花天酒地，确实是为了做生意。

罗荣发被逼不过，只好仔细分析给她听。公司是做贸易的，以前订单好找，东南亚金融危机后一直走下坡路，加上人工又贵了不少，原材料成本也不断上涨，罗荣发每月累死累活居然只赚得出几千元底薪。有股份的那三家企业也一样，空有股份没有分红，只落得个好听的名声。还好，住房是自己的，每月只交水电，最顺畅的是那个农业养殖场，养了一群大小不等的鸡，走绿色天然路子，销售还过得去。值钱的应该是那块地皮吧，只是后续没有资金投进去动不了工，现在想脱手了价格往下跌又没人接盘。罗荣发听到风声，据传上面来了新政策，说再不开发就要无偿收回。他找了不少人谈，看谁肯拿出资金来共同开发，大家都说世道不好，拿不出那么多真金白银。没办法，罗荣发就想到了说熟悉却没有面谈过，说不认识又能搭上线的康华集团老板谭康华。

    难怪最近一年来家里天天吃鸡，都吃出鸡屎味道来了！苏芳芳听得也皱眉头，也不卖关子了，直说李莹答应送请帖过来。趁着罗荣发高兴，又打蛇随棍上道：“弄好了以后，叫你妈每月给我多加点零花钱！”

转眼就到了谭老板生日那天，苏芳芳特地穿了一袭墨绿色的晚装，把罗荣发的眼睛都看大成鸡蛋模样了，说从没有看她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追问是什么时候买的？买了多少钱？苏芳芳说是李莹刚送的，还一口气送了好几套，太耀眼了，一穿起来像个上海资本家的阔太太。你看这胸针，也是李莹前几天发请帖时送的，说是留个纪念。纪什么念呀，说得像是生离死别。罗荣发也赞叹这一身行头，真是人靠衣衫马靠鞍，以前还真没发觉老婆这么漂亮呢！

到了现场，罗荣发也不住感叹这party确实气派，客人不下100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沾亲带故以及罗荣发这种来沾光的。罗荣发一心要见谭康华，谭老板夫妇却没露面，芸芸人群里认识的人又不多。罗荣发也是个鬼灵精，他晓得只要穿的衣服看上去值钱，那就一定是实力派。他兜了一圈，一眼盯上了一个穿着很得体的人，一看就是青年才俊，就端着酒杯上去搭讪，原来对方是翡翠湖度假村的财务总监，叫古力特。寒暄了几句，罗荣发了解到古力特也在做房地产项目，心中不禁大喜，甜言蜜语地约古力特去看他的那块地。古力特说没问题，林老板对待开发的地皮最有兴趣，借此机会多认识个朋友再好不过。

两人交换过名片，罗荣发又把苏芳芳招过来介绍给古力特，古力特说罗太太你好漂亮呀，穿的还特别有品味，在今晚的party上绝对可以进入前三名。苏芳芳好久没听到这么有意思的赞美了，马上就如被雨露滋润的花朵一样绽开了鲜艳的笑容。她说古先生您太太也来参加party么？介绍我认识一下？古力特说我在感情上特别失败，熬到现在还没有女孩子喜欢我哩。可惜你已经是罗太太了，要不然我可是会追求你的哟！

罗荣发说古总这张嘴真是比蜂蜜还甜，树上的鸟儿都能哄下来几只，肯定是要求太高了才还没结婚吧。我太太原来在省城的医院工作，那儿有很多既长得漂亮又温柔可爱的小女生护士，古总有没有兴趣认识几个？古力特说可以先认识一下呀，交往了才知道合适不合适的，那就麻烦罗太太介绍一下？苏芳芳想了想，说我们医院有个护士，被誉为院花，绝对的漂亮，绝对的好脾气，绝对的好德行，就是眼光太高了一点。没办法，她长得确实好看，身高又有1米6，配你是绝配。她应该还没有男朋友的，大家都为她着急，她自己却不急，说24岁，还早呢。

苏芳芳边聊边笑，尤如花枝乱颤，一口答应尽早给古力特一个答复，请古总放心。然后古力特又去应酬别人，罗荣发就指点给苏芳芳看，这边这个是银行的，那边那个是市政府的，还有谁谁谁。听得有人在传谭老板资金困难，也有人传谭老板要花几千万收购什么大西洋银行，却不知谁说的比较靠谱。罗荣发奇怪谭老板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现身，端着酒杯去找人打听消息了。

苏芳芳有点累了，端着一杯饮料找个角落坐下。现场熙熙攘攘，穿着体面的正装男和妖艳女不停地互相打招呼、握手、攀交情，像失散多年的亲人重聚一样激动。她静静地啜着饮料，耳朵里灌进了不少女宾们说三道四的声音。

一个戴着全套翡翠首饰的太太正在诉苦：“你别看我自己开店，每天收收账，没事在家看电视；其实我每月只能从店里支取3 000元，一支多了店里就周转不过来……”苏芳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太太的翡翠项链，突然觉得那颜色绿得有点假。

一时她又听到一个飘来的声音：“看到那边的白总没有？家里又是桑塔纳又是越野车的，他拽个屁！人家深圳那边这种车都看不上眼的，那边开的都是奔驰和宝马什么的。他的车呀都是顶账顶回来的，车停在家里偶尔才开一次，各种开不起各种修不起……”苏芳芳顺着八卦者的视线看过去，那个白总腰挺得笔直，和人说话老抬着下巴，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落人口舌了呢？

谭康华和李莹还是没有露面，门口倒进来了两拨不相干的人。所谓不相干只是苏芳芳的直觉，她不认识这些人，却从心里面感觉到他们不像是来喝酒跳舞的。客人们仍在碰杯、交谈，但有一条消息在酒杯间发酵并悄悄地传递，让客人们脸上的笑意渐渐暗淡了下去：康华集团早就资不抵债了，谭老板已经把资金转移到国外，家里人也全部办妥了移民。刚才进来的那两拨人，一拨是高利贷收账的，一拨是检察院的。

这条消息像是轻飘飘的音乐，慢慢地传遍全场，现场立刻开始骚动起来。酒店经理出面了，说这个生日party只付了定金，剩下的尾款还不知找谁结算呢，所以恕不再向各位提供服务了。做现场布置的那个公司负责人马上给自己老板打电话，一边诉苦一边骂骂咧咧……

苏芳芳转眼间瞥到罗荣发呆呆地站着，似乎不相信这个辉煌的现场其实是虚构的一出戏，什么巨资收购银行，什么生日party，都是虚晃一枪，只为拖延时间，掩护康华集团董事长谭康华夫妇跑路。种种不堪的热闹和旁人眼中的花团锦簇，原来不过是繁华破灭之前掩人耳目的喧嚣。

苏芳芳看到那几个刚才还忙着高谈阔论说人是非的胖太太，正趁着乱哄哄的时机，把一些漂亮的餐具塞进包包里准备带走。她们临走时还不忘再灌上一杯，再拿上几块糕点。苏芳芳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原来，人人的生活都是反转剧。记得是张爱玲还是谁说过，华美的袍子之下，竟然满满都是恶心的虱子。难怪那天两闺蜜吃饭，李莹不要礼物，说不好带，果真是不好带着走。不收礼不说，还倒送了几套漂亮衣服。

回家的路上，罗荣发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说幸好还认识了古力特，那块地也许还有个接盘的人，否则送礼的钱就白白打水漂了。他再三叮嘱苏芳芳，一定要竭尽全力，给古力特介绍个全医院最优质的美女。苏芳芳嘴里说我肯定尽力的，心里暗忖这次收获还真不小，一则得了一笔本该送礼的钱，二则得了几套名贵的衣服；如果老公那块地能够让古力特接手，那就算是功德圆满了。只可惜，李莹这一走不知会到了哪个国家的哪个角落，更不知何日才能重逢相见。人生的交集，有时就在这一瞬间变得咫尺天涯，真让人顿生伤感。想到这里，苏芳芳的眼睛湿润了，念起了往日里李莹对自己的各种好来。她在心里默默祝祷，但愿上苍能保佑谭康华和李莹，让他们夫妻平安去到想去的地方，让警察一辈子也找不到他们。

罗荣发像是看懂了苏芳芳的心，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李莹能干着呢，他们俩人计划好的事，不会出漏子的。你看这个生日party，简直就是天衣无缝，任谁都想不到竟然有这声东击西又金蝉脱壳的绝妙一招。我们也要努力一把，只要以后有了钱，你就可以出国去看李莹。”

苏芳芳让罗荣发这么一说，心情又渐渐地转好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事往往不可预料，也许通过古力特，那块地能整出个好价钱。对头，得赶紧介绍个优质美女给古力特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