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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回憶(九)2
作者:黄潮平  发布日期:2010-01-04 02:00:00  浏览次数: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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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間地獄(2) 
接)奪命的惡性瘧疾
我較幸運,被安排在茅屋中央,雖感到一陣陣寒冷,但衣服尚末全濕透,正在
發燒的我,身體愈來愈難受。就在這當兒,茅舍中走出了一個人,上身穿著藍色短衫,下著黑短褲 ,滿腳爛泥,全身濕透,宛如落湯雞,只見他神色匆忙,在茅舍中徘徊。躺在竹床上的我,望著他,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張叔,今天是否又有人病死?”
“是,從早上到現在己死了十二人。”
“ 華僑有誰病故嗎?”
“有,上海兄之老父与女儿都在今天去世。”
“哪一位上海叔?是不是從金邊來的牙科醫生?”
“正是他,他實在可憐,一家四代,今天己死了二代。其十歲的孫女正患病,能否過關,誰也不敢打包票。”
 “唉!”我深深嘆了一口氣。”
“阿平,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世道如此,,嘆氣無用,保重要緊。”我正要向張叔說聲‘ 謝謝 ’ 之際,一個聲音搶先響起了。
“玉蘭他爹,村長正找你幫埋死屍。”說話者乃張叔太太------張嬸。
“他在哪裡?”張叔問了一句。
“他在他家裏等你。”
“好,或現在就去。”
“你也染上瘧疾?”張嬸望著躺在竹床上的我問了一句。
“是啊!三天前患上的。”
“你有吃藥嗎?”
“昨天吃了張叔上個月給的兩罇‘唐拾義’ ,今天沒吃了。”
“我衣袋還有一罇,送給你。” 張嬸邊說邊往衣袋裏掏藥。
“謝謝您!還是留給您孩子吧。”我沒有立刻接受。
“不必客氣,大家都是患難的人。”一會儿,張嬸又說:
“我該走了,你要安心養病。俗話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要看得開,不要看見有人死,就東想西想。好,再見了!”
雨漸漸小了。我目送張嬸走後,喝下那罇藥,力求安靜体息,但周圍病友們之呻吟聲,使我無法安眠,腦海裏浮現了張叔之影像。
張叔名駿發,我与他認識已月餘。他身材魁梧,隆準`高鼻,粗黑之雙眉下,一對眼睛格外明亮,眉角上端有明顯之皺紋,近乎古銅色之皮膚,黑白相間的頭髮,展示這位四十開外的中年人,飽經風霜`個性豁達。從交談中,知道他祖籍廣東,抗日胜利後,跟隨叔父飄洋過海,定居於柬埔寨磅針省成東鎮,經過十餘年辛苦打工,娶了一位美麗賢能的太太,並開設一間雜貨店,与本鎮同行來往甚密。雖小本經營,但他精明強幹,克勤克儉,加之為人忠厚,人緣頗佳,故日子過得挺不錯。刻下有四個孩子,男女各半,大的十七`八,小的己九歲。豐富的人生經驗,使他末雨綢繆,早在八`九個月前,局勢動盪不安時,己把日益貶值之紙幣兌換成黃金。被趕之日,急中生智,匆忙中收集了店內一些乾糧` 食品及“唐拾義”(治發冷發熱及瘧疾之中藥),並將屋內所藏之金片`手飾分發給孩子們各自保藏。使他的家人能在這非常的時期以黃金換米,暫渡難關(盡管是極不相稱的對換率)。由于他身體壯,勞動力強,人緣又好,又是本地人,所以波布政權的小頭目,對他也另眼相待------不敢輕舉妄動。也許由於大家都是華僑,且共同遭受波布的迫害,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之感。所以一見如故,談得投机。他見我“一貧如冼” ,主動送我二瓶“唐拾義” 及大約一公斤米,使我的瘧疾病不致嚴重惡化。
 
                      
                       “四。一七” 大清城
 
臥病半月餘,病情雖己好轉,但身體仍很虛弱。為了生存,我不能長期在“家” 養病,便告訴村長說,病已痊癒。村長要我向生產小組長請示工作,有華人血統的小組長,見我臉色鐵青,便叫我与上海叔一同放牛。此時尚未成立合作社,故兩人只看管組裹十來頭水牛。
翌日早晨五時許,天剛破曉,上海叔來到茅舍,叫醒我,取了鐮刀与麻包袋,走出茅寮,到野外割草,這些草是準備給牛犢` 母牛或病牛吃的,必須撿嫩綠的小草。九時左右,兩人各裝滿一大麻包草,置放頭上,返回牛棚。帶了一些稀粥,拿了一點鹹瓜,放入“飯格” ,提在手上,往新開闢之稻田取牛,把牛趕到一處長滿綠草之窪地歇腳。
此時我才有時間打量這位五十多歲的長者:綠衣`灰褲,近乎白蒼蒼的頭髮,身材高瘦,鼻樑挺直,兩頰突兀,山跟高凸,雙眉清秀,眼睛炯炯有神,似有一股攝人之魅力,配上淺黃色的皮膚,顯示此中年人以前乃“白領階層” 之人士。為了打破沉默,我先開了口:
“請問叔叔貴姓大名?”
“敞姓龔,小名宏毅。”
“您是從金邊逼遷來的?”
“是,你呢?”
“晚輩從磅針遷來,有幸會見您。”
“別客氣,老張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說你很有骨氣。”
“過獎,過獎。” 稍停一會我說:
“龔叔,我可以向您請教一些問題嗎?”
“可以,只要我知道。”
“四月十七號那天早上,金邊市是否還有戰事?”
“那天早晨六時左右,便沒有听到槍聲,當時我想,戰爭可能己經結束。說真的,那時我和一般市民一樣,對戰爭的結果並不太重視,只希望戰爭能盡快結束,和平早日到來。”
“您有沒有到街上歡迎黑衫兵?” (筆者按:黑衫兵就是波爾布持的軍隊,因其軍裝為黑色,華僑稱黑衫兵,是暗諷這支軍隊是‘黑衫黑心肝’,不是人民子弟兵。)
“有,我當時並沒有把他們當作征服者,還以為他門是和平使者,所以跟女兒美玲`孫女咪咪一同到大街去。”
“黑衫兵對您們態度如何?”
“起初,我們看到一些期望中的好兆頭;一名看似長官模樣的人,用手提擴音機,以柬語廣播:‘弟兄們` 叔伯們,大家別怕,戰爭己結束,和平降臨了。 ’那時街道上擠滿了歡迎之群眾,人們向黑衫兵擲花環,天真浪漫的小孩在軍隊裹穿梭地叫著‘和平了,和平了。’大人有的高喊‘和平萬歲!’有的情不自禁地唱起民謠,一些興高彩烈地跳起‘南通舞’ 。偶爾听到遠處手榴彈之爆炸聲。幾位華僑青年匆匆地跑過來說:‘黑衫兵在附近商店裏搶劫西藥` 手錶 。’隔壁雜貨店老王的大兒子益生說:‘他曾經看見一個士兵,在奧林匹克運動場附近攔截路人,奪走了一架本田機動車。’我心裏想,可能是個別情形,故不以為然。那時大部份黑衫兵,並沒有被群眾之熱烈情緒所感染,他們極不相稱地以沉默來回應群眾,其態度是輕蔑的` 令人生畏的。”
“聽說金邊逼遷之情形比磅針慘得多?” 
“是的。磅針雖是柬埔寨第三大城市,但人口僅十萬人左右。金邊在朗諾統治時期,己經由過去的七十萬人增至二百多萬人。由于戰爭,很多破產農民,無法生活於農村,紛紛湧入金邊市。欲將近三百萬人於數日內強行撤離,其慘狀不言而喻。”
“龔叔,對不起!我本不願舊事重提,但古人云:‘以人為鏡,可知得失,以古為鏡,可見興替 ’。若您我大難不死,則能從中獲取經驗,將來會有後福的。”
“好吧,你問吧!”
“我想請您具體地談談您從金邊被逼遷的情形。”
“我知道的也不多,僅能告訴你一些目睹耳聞的事。”約略停頓後,龔叔語調悲沉地說:
“四.一七早上九時許,擴音器在各處響起了,少數黑衣士兵乘吉普車沿街廣播,有的挨家挨戶通知:‘美國飛机要來轟炸,翁家(柬語音譯,意為政權` 或組織。)命令城裏所有的人必須立即撤離。’有的則說:‘離城三天,便可返家,東西留在屋內,下必帶走。 ’ 命令雖然發下,居民大多心存觀望。由於黑衫兵不斷開槍示警,我們只好進屋,匆忙間收集了一些衣服,`手飾,我左肩背了一個小包裹,右手扶著七十六歲約老父。美玲挑著一些食品及鍋碗,一邊手牽著十歲的咪咪走出屋外。從老家烏亞西區出發,經過貫穿金邊南北的主要道路------莫尼旺親王大道。一些沿大金歐方向走,我們一群人在幾個黑衫兵的槍口威脅下,被迫轉向,朝六支牌方向走。病人也被趕離醫院,有些病人身上綁著繃帶,有些病人躺在床上,由親人推著走。由於人數眾多,前進速度非常緩慢,一路上不斷地有人群從屋內` 從小巷加入撤走的大隊。黑衫兵不時以A K 衝鋒槍威脅群眾;不準停留或逃走。前面時而傳來一兩聲槍聲,不久便看到屍體臥於血灘中。個別膽大的青年問黑衫兵:‘翁家何以知道美機即將轟炸金邊?’那些驕橫的士兵說:‘這是翁家的事,不能告訴你。’”
 抵達六支牌前,翁家的檢查站開始徵收(實際是搶奪)民眾的車輛,無論小汽車`機動車`三輪車`自行車`手推車等皆不能倖免。所持理由是:翁家需要,必須奉獻。有些人因沒有車子,只好丟棄些物品,一般人身上只帶著手表` 美元``食品及日益眨值的柬幣,有些居民因時間匆忙,什麼也沒帶。當晚我們在極度恐懼中,撿了路旁一棵大樹下露宿風餐。
 次日打听消息,方知道早已取締使用柬幣,據慢來的人說:個別富商,載了滿車柬幣,出城後听到這不幸的消息,悲憤交集,將車子開入滔滔之湄公河自殺了。他們還說:‘金邊可能成為一個廢墟,黑衫兵到處趕人民離堿,不願離開或走不動者,一律掃射或刺死,那些士兵用衝鋒槍射擊美麗的建築物,用手榴彈炸開華人商店,搶走自行車` 手錶` 西藥` 手飾等。但美國轟炸機並沒有出現。’我听後頻頻搖頭,知道災難開始降臨了。
 走了數日,大家被一群全副武裝的黑衫兵強迫往磅針方向走,更多的人朝磅清揚` 菩薩` 馬德望方向走。四月份之高棉,仍是旱季,陽光如此炙熱,以致人人覺得異常口渴,可是一路上沒有清水。兇惡` 殘暴的波布士兵,對於一些離開人群尋找水喝的青年,全拉到路旁或離路旁不遠之荒野以子彈相送。一路上雖有分給少數米糧,但不足填肚,唯有半挨餓` 半乞討。晚上,祖孫四代在沒有草蓆` 蚊帳` 被褥的草地上;將美玲肩挑的那兩個大包裹与我手上的包裹放在一起,胡亂地睡一陣。這 ‘滋味’ 与你們磅針或別處來的移民是相同的。經過月餘之奔走,好不容易來到這個沒有人煙的山區,翁家指定在此居住。萬萬想不到,一個月後,我親手埋葬老父与女兒,刻下僅存一個十歲之孫女。” 說到這裹,這位性格堅強之長者,情不自禁哭泣了。
 我聽後一陣心酸,眼睛佈滿了淚水,差點兒就要掉下來,為了安慰他,我強忍住眼淚說:
 “襲叔人死不能復生,望您多加保重,照顧尚活在人間之令孫女及貴體。說實話,此時我非常惦念遠在西北馬德望之家母` 舍弟` 舍妹,不知它們在哪里?”
 “你有沒有打听令慈之消息?”
 “根本無法打听。”
 “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是,在目前的國度裏,尤為如此。”
 我倆談得投機,竟忘記肚餓,抬頭一望,太陽己開始偏西,便將水牛趕下積水處浸水,接著找了一些乾樹枝及六塊小石頭,圍成兩個爐子,用打火机生火,弄熱稀粥,將粥胡亂地往肚裏裝。填飽肚子後,驅牛上到草地。不久水牛己吃飽了,看看時候不早,牽牛回棚,在棚內點了三堆火,把乾樹幹壓在火堆上,濃煙一縷縷冒了上來,兩人各朝白已的茅含奔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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